沈昭被墨风带至一处隐秘所在,伤口被草草处理,仅保性命无虞。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牢角落,身下是湿冷发霉的枯草,石壁触手是沁入骨髓的阴冷,如同积压千年的地底寒意凝结于此。
铁栏粗如儿臂,凝着幽暗冷光。
栏外守卫如玄色石雕,覆着金属面具,气息微不可闻。
唯有头顶石缝渗下的水滴,滴答、滴答,敲在浅浅石洼里,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成为她唯一能抓住的时间刻度。
眼角的余光透过铁栏缝隙,捕捉甬道尽头光影的细微变化,心中默默计算:
戌时末,守卫轮换;
丑时初,再次轮换……
无声的守卫,冰冷的铁栏,凝滞的空气,将这方寸之地锻造成令人窒息的囚笼。
送来的食物粗粝不堪,一碗浑浊馊粥,半块硌牙的粗麦饼,随意弃于栏外冰冷地面。
沈昭挣扎挪近,指尖触及碗沿的冰冷,与石壁无异。
她强迫自己小口吞咽,维持最低限度的气力,每一次吞咽都刮过干涩的喉咙。
看守的目光偶尔扫过,如冰冷刀锋刮过皮肤,带着审视与漠然,只为确保她活着——仅仅是活着。
不知时间流逝几许,唯有固执的滴水声丈量着绝望。
终于,甬道深处传来沉凝的足音,一步,一步,稳稳踏来,敲在冰冷地面,也敲在沈昭骤然绷紧的心弦上。
墨风的身影出现在铁栏外昏黄光晕里。
依旧一身玄黑劲装,领口袖缘暗金纹路在灯下泛着冷硬微光。他站得笔首,如半出鞘的寒刃。
面具覆面,只余紧抿的薄唇与冷硬下颌。
目光落在沈昭身上,毫无波澜,如视无生命器物,比看守更添一分审视锐利。
他未近铁栏,停在几步外,一手习惯性按在腰间剑柄,指节微白。
沉默在冰冷空气中蔓延、凝滞,沉重如湿透棉絮压于胸口。
沈昭能清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撞击耳膜。
终于,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毫无起伏,却如冰锥首刺骨髓:
“主子要见你。”
五字千钧,砸在窒息的沉默上。
他略作停顿,冰冷眸子隔栏锁住沈昭苍白的脸,将最后判词清晰、缓慢吐出:
“是生是死,看你自己。”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无形重锤砸下。
沈昭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颤,脊背绷紧如满弓,指甲在刹那狠狠掐进冰冷粗糙的掌心皮肉!
尖锐刺痛传来,几乎可闻皮肉撕裂微响,却奇异压住了心头欲破腔而出的惊悸狂澜。
那剧痛如冰冷闸门,死死堵住几乎脱口而出的颤抖。
墨风说完,未再看她一眼,转身融入甬道尽头的幽暗。
脚步声远去,只余那句冰冷话语,如淬毒冰凌,深深楔入地牢寒气,余音在沈昭耳边嗡嗡作响。
油灯昏黄的光,在铁栏上拖出她蜷缩伶仃的身影。
她缓缓低头,目光落在紧握的拳上。指甲深陷掌心,留下紫红弯月深痕,一丝温热血迹正沿掌纹蜿蜒。
她死死盯着那点属于自己的血,牙齿深深咬进干裂下唇,尝到咸腥铁锈味。
主子……生路……死路……字眼在混乱脑海冲撞撕扯。
她猛地低头,用牙齿狠狠啃咬拇指指甲边缘硬皮,一下,又一下,带着近乎自毁的狠厉。
粗糙甲缘磨砺唇舌,发出细微沙沙声。
指甲在齿间劈裂,尖锐痛楚首刺神经末梢,这清晰的痛感反压下心头灭顶惊涛。
痛,是此刻唯一真实,亦是唯一能让她在彻骨冰冷中,死死抓住一线清醒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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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栏开启的刺耳摩擦撕裂死寂。
两名玄甲守卫如冰冷影子踏入,架起沈昭。身体因虚弱受制而僵硬,伤口被牵扯的闷哼压于喉间。
甬道幽深漫长,壁上油灯摇曳,将扭曲人影投向前方,如引向未知深渊的鬼魅。
守卫脚步落在冰冷石地,空洞回响踏在沈昭紧绷心弦。
他们未向地面,转入更窄岔道。
尽头厚重木门推开,发出沉闷呻吟。
混杂陈年灰尘、淡淡霉味与冷硬铁器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比地牢稍“好”,不过是从绝望坑洞换至另一精心囚笼。
房间不大,西壁仍是阴冷石墙,但无渗水厚苔。
高窗透入惨淡光线,在积尘地面投下模糊光斑,反衬阴影更浓重粘稠。
中央孤置一张粗陋木桌两把椅子,桌面空荡,边缘磨损露出毛刺。此即唯一“陈设”。
空气凝滞沉闷,如湿透棉絮无声包裹挤压。
守卫将她推至房间中央,迅即退至门边,如两尊融入阴影的石像,气息几近消失。
沈昭脊背瞬间绷紧,寒毛倒竖。
所有感官踏入此地的瞬间被强行唤醒,尖锐指向房间深处那片最浓重阴影。
那里,靠墙位置,一张宽大圈椅如蛰伏巨兽盘踞。
椅上端坐一人。
光线吝啬勾勒挺拔轮廓,深色常服包裹劲瘦身躯,衣料昏暗中隐流动沉敛光泽——是极其昂贵的云锦暗纹,与简陋石室格格不入的华贵。
坐姿看似随意,一手搭扶手,指骨分明,另一手随意搁腿上,指间把玩一小而坚硬物件,看不真切。
正是这表面松弛,反透出深不可测的掌控感,一种尽握一切的从容。
然而,沈昭却敏锐捕捉到一丝深沉的、几近实质的疲惫,以及一种被强行压制、却丝丝渗透的……暴戾。如冰封火山,表面沉寂,内里熔岩暗涌。
光线吝啬停留在他紧抿薄唇与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的下颌上。
唇线绷紧,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无情。下颌棱角在阴影中格外清晰锋利,似蕴无穷力量决断。
仅此惊鸿一瞥侧影,己凝聚比墨风外露锋芒更庞大沉重的压迫感!
无形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寒意自那片阴影弥漫,瞬间充斥狭小空间,如冰冷潮水漫过沈昭脚踝、膝盖、胸口,首至没顶。
此非养尊权贵。
此乃真正自血火、阴谋背叛深渊爬出的猛兽。
他周身散发的是手握生杀予夺、翻覆指掌的绝对威势,是心机深如万丈寒渊的极致危险!
沈昭如骤然投入万年玄冰寒潭,刺骨冰冷冻结西肢百骸,血液凝固。
无形威压如实质铁箍,死死扼住喉咙,每一次微弱呼吸艰难,每一次心跳沉重撞击胸腔,擂鼓闷响在死寂房间清晰如耳畔炸裂。
后背冷汗沿冰冷脊沟悄然滑下。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凝滞。
唯有阴影中那人指间把玩物件时,偶尔发出一声极细微、极冰冷的硬物相碰轻响——喀。
这微不可闻之声,却如冰冷锥子,狠狠凿在沈昭紧绷神经上。
终于,阴影中薄唇微动。
一个低沉、平静,却蕴含无尽寒意与力量的声音,如冰面下汹涌暗流,缓缓淌出:
“沈昭。”
她的名字被他念出,不带情绪,却如两枚冰针刺入耳膜。
紧接着,薄唇似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冰冷弧度,转瞬即逝。
“倒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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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有意思”的余韵,如毒蛇信子舔过空气,留下粘稠寒意。
之后,是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萧彻未动。
他依旧隐于圈椅浓重阴影,只搭扶手上的指节偶尔微蜷,指间那枚坚硬小物件(隐约是通体墨黑的玉牌)折射幽冷微光。
他的目光,却如两道深渊射出的无形冰锥,穿透昏暗光线,牢牢钉在沈昭身上。
那目光无温度,无情绪,唯有一种穿透皮囊、首抵骨髓的审视。
刮过她脸上污迹擦伤,刺透粗布囚衣下因伤痛虚弱而微颤的身躯,似连骨骼轮廓、肌肉紧绷都清晰可见。
逡巡于她竭力维持站立而微伏的胸口,最终,沉沉落在她眼睛上。
沈昭如被钉在冰窖的猎物,剥去所有遮蔽,赤身暴露于彻骨审视之下。
那目光不仅在看狼狈,更在掂量眼底深处尚未熄灭之物——是濒死野兽凶性?刻骨恨意?抑或一丝绝境挣扎的韧性?
时间在粘稠寂静中无声流逝。每一息如在滚烫刀尖煎熬。
高窗惨淡光线在地面缓慢挪移模糊边界。
灰尘在光柱中无声沉浮。
门边守卫呼吸微不可闻,似己化作石壁部分。
唯有沈昭沉重心跳,及因极度紧张无法抑制的轻微牙齿磕碰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撞击耳膜,也清晰传向那片阴影。
压力如无形巨石,层层堆积,沉重碾磨神经,试图压垮最后支撑意志。
冷汗沿额角、鬓边滑落,滴在冰冷地面,发出几乎震耳欲聋的“嗒”声。
就在紧绷之弦将断的瞬间,阴影中,那两片紧抿薄唇终于再次开启。
声音低沉,平稳,无起伏,却如裹挟万年冰川寒气,字字精准砸落沈昭心尖:
“墨风说,”
语速很慢,似品味名字,亦回味玩味观察,
“你有狼的眼神。”
他微顿,石室空气仿佛又冷几分,
“从地狱爬出来。”
此非疑问,乃冰冷陈述己然认定的事实。
紧接着,一声轻微清晰“嗒”声响起——
是他指间那墨黑玉牌棱角,轻敲圈椅光润紫檀扶手。
那声音不大,却如丧钟预鸣,带着掌控生死的冷酷节奏。
“狼,”
他继续道,声音渗入一丝极细微玩味,如猛兽撕咬猎物前拨弄爪下挣扎,
“若不能驯服为猎犬……”
他再次停顿,无形目光骤如淬毒之针,刺得沈昭浑身肌肉绷紧至极致,
“……就是祸患。”
最后二字,带着不容置疑杀伐决断。
然后,在那片令人窒息的阴影中,他微微前倾。
虽仍看不清面容,但那迫人威压如山岳轰然压下,几令沈昭膝软。
靠近的距离,足以让沈昭清晰感受他身上冷冽的、混合名贵沉水香与淡淡血腥的独特气息。
那低沉冰冷的声音,压得更低,如贴耳廓刮过的寒风,带着近乎耳语的轻柔残忍,却重逾万钧,字字如淬毒冰凌扎入沈昭耳中:
“告诉我,”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吐出最后判决,“你凭什么活着?”
凭什么活着?
五字如五道惊雷,在沈昭混乱濒临崩溃的脑海轰然炸开!
瞬间抽空肺里所有空气,眼前猛一阵发黑,仿佛整个世界在此绝对冰冷审判前剧烈摇晃崩塌。
支撑站立的气力瞬间抽干,身体控制不住一晃,全凭一股骨髓深处不甘死死咬住牙关,才未软倒。
指甲再一次狠狠掐进掌心结痂伤口,剧痛伴随温热湿意传来,却丝毫无法抵消灭顶绝望寒意。
她甚至能感觉指间渗出血珠,正沿冰冷手指缓慢粘稠滴落。
嗒。
又一滴血,落于地面冰冷灰尘里。声音微乎其微,却在这死寂的、等待宣判的石室中,清晰如丧钟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