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的水流卷着碎叶从石缝里挤过，苏牧之顺着暗流漂出半里地，被一块凸起的岩石卡住腰。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借着月光看清左侧有个仅容一人的洞穴，指节叩了叩石壁——空响，是天然形成的隐蔽所在。
攀进洞时湿衣贴背，他打了个寒颤，却顾不得这些，盘坐在干燥的石台上，掌心覆上混沌珠。
幽光顺着指缝渗出来，他能清晰感觉到那股力量在体内游走，不是单纯的气运加持，更像是某种被封印的东西在撬锁。"昨晚抽走李元风灵气时......"他眯起眼，混沌珠突然轻颤，像是回应他的疑惑，"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急。"
他指尖抵在额角，回忆起天道幻影里那幅画卷。
当时以为是警示，现在想来，或许是某种指引。"别急。"他低声对珠子说，"我倒要看看，谁先沉不住气。"
第二日清晨，青玄域边陲的凡人镇飘着油泼面的香气。
苏牧之把半块青玄令塞进破布腰带里，故意让几缕线头垂在外面——这是最好的伪装，比易容术更有用。
他混在挑担的农夫里穿过城门，眼角余光瞥见三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在茶摊前交头接耳，腰间坠着的青铜鱼符闪了闪。
"青玄宗外门执事的标记。"他垂眸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脚步一转拐进巷子里。
青石板缝里长着青苔，墙根堆着发馊的菜帮，腐味混着远处传来的"卖糖葫芦"吆喝，倒比山门里的檀香真实得多。
他刚要掐诀施展幻形术，后颈突然一重。
"饿......"
沙哑的童声撞进耳膜，苏牧之回头，正看见个比他腰还矮的小乞丐扑过来，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裤脚。
那孩子瘦得像根芦柴棒，脖颈上的骨节支棱着，眼窝凹得能盛水，嘴唇裂着血口子，却还在拼命往他怀里拱，"给口......吃的......"
苏牧之被撞得踉跄，伸手去扶，指尖碰到那孩子后背——隔着补丁摞补丁的破衣服，能摸到凸出的脊椎骨。
他皱眉从怀里摸出枚灵果，是昨晚在山涧边摘的野梨，灵气不算充沛，却足够凡人果腹。
灵果刚塞进小乞丐嘴里，孩子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
他原本涣散的瞳孔聚起光，喉结滚动着把整颗梨吞下去，连核都没吐，然后"咚"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阿狗谢恩公！
阿狗这条命，以后就是恩公的！"
苏牧之被这阵仗惊得后退半步，低头看那孩子，发现他虽然脏，但眉骨生得很周正，左眼角有颗朱砂痣，在泥里格外显眼。"起来。"他伸手去拉，阿狗却固执地跪着，"恩公不嫌弃阿狗，阿狗就跟着恩公！"
"行。"苏牧之被他缠得无奈，扯了扯自己的破袖子，"先把你这张脸洗干净，不然我带你去吃包子，掌柜的该以为我偷了要饭的。"
阿狗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也不管脏不脏，扑上来攥住他的手腕。
苏牧之被拽着往前走，路过巷口的水井时，顺手舀了瓢水泼在阿狗头上。
孩子抹了把脸，露出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左眼角的朱砂痣衬得眼睛更亮了。
"恩公你看！"阿狗举着沾了水的手，"我洗干净了！"
苏牧之还没来得及笑，身后突然传来寒气。
"昨晚没受伤？"
洛冰璃的声音像碎冰落进井里，他不用回头都知道，那抹雪白的身影正站在巷口的阴影里，发间的冰棱坠子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他松开阿狗的手，转身时故意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冰璃仙子这是查岗来了？
我好得很，就是衣服湿了没得换。"
洛冰璃没接他的玩笑，目光扫过他腰间的混沌珠——被他用破布裹着，只露出一线幽光。"你引动的气运太浓了。"她往前走两步，绣着冰莲的裙角扫过阿狗的脏鞋子，"天道的眼睛己经盯上你了。
若再像昨晚那样抽人灵气......"
"会怎样？"苏牧之歪头，手指轻轻敲了敲混沌珠，"被雷劈？
我倒想试试。"
洛冰璃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见过太多自以为能与天道抗衡的人，最后都成了劫云里的灰。
可眼前这少年不同，他眼底的光不是狂妄，是......她忽然想起昨夜山涧边，他望着青玄宗灯火时的笑，"藏锋不是躲着，是让他们以为刺中了，却不知道真正的杀招才刚出鞘"。
"林浩背后有位长老。"她压低声音，"那人当年参与过混沌劫的镇压，知道气运体的秘密。
你暴露得越多，他越不会留活口。"
阿狗缩在苏牧之身后，偷偷拽他的衣角。
苏牧之感受到那点力道，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顶，抬头时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那正好，省得我一个个找过去。"
洛冰璃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刻，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今晚戌时，镇外的老槐树。
我给你带了避气丹，能瞒过筑基期以下的神识。"
话音未落，她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巷口。
阿狗探出脑袋张望，拽了拽苏牧之的袖子："恩公，那位仙子好厉害！
比说书人讲的女剑仙还好看！"
"好看？"苏牧之摸着下巴笑，"她发起火来，能把整座山冻成冰雕。"
两人说说笑笑出了巷子，在街角的包子铺吃了三大笼猪肉包——阿狗一个人吃了两笼，吃得嘴角沾着油，还捧着最后一个包子舍不得咬。
苏牧之付完钱，余光瞥见对面茶楼二楼的窗户闪过道黑影，青铜鱼符的反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阿狗。"他蹲下来，与孩子平视，"等会我要去买些药材，你帮我看着包裹好不好？
就在客栈里，我把门锁上，你坐在门口守着。"
阿狗立刻挺了挺胸膛："恩公放心！阿狗连狼都不怕！"
苏牧之摸了摸他的头，转身往客栈走。
路过街角的裁缝铺时，他在布帘后站了片刻，看着阿狗颠颠跑上客栈二楼，然后折进巷子里，从后门溜进客栈，在自己房间的梁上布了道虚影阵——那是用混沌珠灵气凝成的幻象，从窗外看，正有个穿破青衫的少年趴在桌上打盹。
戌时三刻，客栈后院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苏牧之蹲在屋顶的瓦垄里，看着三个黑衣人从后墙翻进来，腰间别着淬毒的短刃。
为首的那个踮着脚摸到他房间门口，用铁丝捅了捅锁眼，门"吱呀"一声开了。
"在桌上！"其中一个压低声音，"别弄死，要活的！"
三个黑衣人冲进去，却只撞翻了条长凳。
虚影阵被触发，梁上的"苏牧之"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室的灰尘。
为首的黑衣人骂了句脏话，刚要往外跑，就听见房梁上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找我？"
三人抬头，正看见苏牧之坐在瓦檐上，晃着腿笑："下次记得先查查房间有没有其他出口。"他打了个响指，虚影阵消散，露出阿狗从床底下爬出来的身影——这孩子正抱着他的包裹，脸上沾着蜘蛛网，却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
三个黑衣人对视一眼，转身要跑。
苏牧之指尖凝聚起混沌珠的光，却又松开了。
他跳下来，拍了拍阿狗身上的灰："放他们走。"
"为什么？"阿狗歪头。
"因为他们的主子，会亲自来找我。"苏牧之摸出洛冰璃给的避气丹吞下去，拉着阿狗往镇外走，"而我......"他望着天边的残月，嘴角勾起抹笑，"正好缺个引路人。"
荒野的夜风卷着枯草掠过脚面，阿狗突然停住脚步，小手死死攥住苏牧之的袖子："恩公！
前面......"他指着不远处的破庙，那里的飞檐在月光下像只张着嘴的怪鸟，"有东西在看我们！"
苏牧之的神识蔓延开去，立刻捕捉到那缕若有若无的波动——不是灵气，更像是某种被封印的古老力量。
他低头看阿狗，孩子的左眼角朱砂痣正泛着淡红，像滴要渗出来的血。
"阿狗。"他蹲下来，"怕吗？"
阿狗摇了摇头，把包裹往怀里拢了拢："阿狗跟着恩公，什么都不怕。"
苏牧之笑了，牵着他的手往破庙走去。
风卷着碎纸从门洞里飘出来，撞在他脚边，上面隐约能看见几个古篆——"混沌"二字，被风撕成了两半。
"看来今晚的热闹，才刚开始。"他低声说，拉着阿狗的手紧了紧，隐入破庙的阴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