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时，摄政王府的书房还亮着盏孤灯。
陆清婉端着药碗站在廊下，指尖被陶碗烫得微微发红，却没舍得松手。药是她亲自盯着小厨房煎的，柴胡、当归、炙甘草按现代药剂比例配的方子，专治萧墨宸连日操劳引发的风寒。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内侍轻轻拉开，一股浓重的墨香混着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萧墨宸正坐在紫檀木书桌后批阅奏折，玄色常服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墨发用玉冠束起，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刻，唯独那双狭长的凤眸，在烛光下泛着深不见底的幽光。
“王爷，药煎好了。”陆清婉放轻脚步走近，将药碗搁在桌角的小几上，指尖不经意扫过他刚写好的朱批，那“斩”字凌厉得像是要破纸而出。
萧墨宸抬眸看她，目光在她泛红的指腹上顿了顿，笔锋未停：“放着吧。”
“药凉了就没药效了。”陆清婉没动，伸手试了试碗沿温度，“现在喝正好。”
她的语气算不上恭敬，反倒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认真，像极了现代医院里叮嘱病人按时吃药的小医生。萧墨宸笔尖微顿，抬眼时眸色己柔和些许：“本王忙。”
“再忙也得顾着身子。”陆清婉拿起旁边的银匙，舀了一勺药汁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您是摄政王，这大周朝堂离不得您，要是病倒了，不是给那些反对您的人可乘之机？”
她这话戳中了要害。近来朝堂暗流涌动，三皇子萧景煜仗着有太后撑腰，明里暗里都在拉拢朝臣，就盼着他这个摄政王出点差错。
萧墨宸放下朱笔，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姿态慵懒了几分：“你倒是替本王想得周全。”
“我是您的贴身医女，保证您的健康是我的职责。”陆清婉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将银匙递到他唇边，“王爷，张嘴。”
她的指尖离他的唇不过寸许，带着刚煎完药的暖意，萧墨宸的目光落在她微卷的睫毛上，那上面还沾着点厨房的水汽，像只受惊的蝶，轻轻颤动着。
他忽然偏过头，避开了那勺药：“本王自己来。”
陆清婉手僵在半空，心里有点发闷。这人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说变脸就变脸。她索性将银匙丢回碗里，抱着胳膊后退半步：“行，您自己来，凉了可别怪我。”
萧墨宸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喉间低低地笑了一声。这女人，明明前几日还怕他怕得像只兔子，这才当了两天医女，倒敢跟他摆脸色了。
他端起药碗，刚要仰头喝下，却瞥见碗底沉着几粒没熬化的药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等等！”陆清婉眼疾手快地抢过药碗，“这药渣没滤干净，喝了伤胃。”
她转身从药箱里翻出个细纱滤勺，将药汁重新过滤了一遍，又换了个干净的白瓷碗盛着，这才重新递过去：“好了，现在能喝了。”
萧墨宸没接，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陆清婉。”
“嗯？”她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里，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这药，你亲自喂。”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尾音却又缠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方才那姿势，就挺好。”
陆清婉的脸“腾”地红了。方才她是下意识地想快点让他喝药，没顾得上男女之别，此刻被他点明，只觉得指尖都在发烫。
“王爷，男女授受不亲……”
“你是本王的贴身医女。”萧墨宸打断她，语气平淡，“替本王喂药，天经地义。”
他说得理首气壮，陆清婉却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偷偷抬眼，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那目光太过灼热，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银匙，舀了满满一勺药汁，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
“啊——”她下意识地发出哄小孩的声音，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萧墨宸果然僵了一下，凤眸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漾开笑意，竟真的微微张口，将那勺药含了进去。
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开，他却没像往常那样皱眉，反而觉得那苦味里，似乎掺了点别的什么味道，清清爽爽的，像是她发间的皂角香。
陆清婉见他喝了，松了口气，赶紧又舀了一勺。这次她学乖了，什么也没说，只是专注地吹凉药汁，再慢慢递过去。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叠在一起，竟生出几分温馨的错觉。
她的动作很轻，银匙碰到他唇瓣时，指尖偶尔会擦过他的唇角，柔软的触感像羽毛似的，撩得他心头发痒。萧墨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看她认真的眉眼，看她抿紧的唇瓣，看她因为弯腰而微微露出的纤细脖颈。
这女人，明明是商户出身，却半点没有小家子气。她敢跟他叫板，敢质疑他的决定，甚至敢用现代那些奇奇怪怪的道理反驳他，可偏偏，他一点也不生气。
“好了。”陆清婉将最后一勺药喂进去，刚要收回手，手腕却被他猛地攥住。
“王爷？”她吓了一跳，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药很苦。”萧墨宸的拇指着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声音低哑，“有没有糖？”
陆清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蜜饯。她从药箱侧袋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她下午让小厨房做的陈皮梅，本想自己解馋的。
“这个行吗？”她递过去一颗。
萧墨宸没接，反而微微张开了嘴。
陆清婉：“……”
这人是真把自己当三岁小孩了？
她咬着牙，捏起那颗陈皮梅，小心翼翼地送进他嘴里。指尖刚碰到他的牙齿，就被他轻轻含住了。
温热的触感传来，陆清婉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王爷！”她又气又窘，眼眶都红了，“您耍流氓！”
萧墨宸含着蜜饯，看着她炸毛的样子，心情极好地勾了勾唇角。他慢条斯理地嚼着，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冲淡了药的苦涩。
“本王只是尝尝味道。”他一本正经地说，“嗯，味道不错。”
陆清婉气结，转身就想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站住。”萧墨宸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巧的锦盒，递给她，“赏你的。”
她狐疑地打开，里面躺着一支银质的梅花发簪，簪头镶嵌着几颗莹润的珍珠，算不上华贵，却很精致。
“我不要。”陆清婉把锦盒推回去，“我是来当医女的，不是来讨赏的。”
“本王赏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萧墨宸硬塞进她手里，“拿着。”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掌心，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她看着手里的发簪，又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冷面摄政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谢王爷。”她小声说，将锦盒揣进怀里。
“明日卯时，来给本王请脉。”萧墨宸重新拿起朱笔，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退下吧。”
“是。”陆清婉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见萧墨宸正低头看着奏折，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她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王爷，别太累了，早些休息。”
萧墨宸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陆清婉走出书房，晚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她摸了摸怀里的锦盒，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陆清婉啊陆清婉，你可不能对他动心。”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忘了你的任务是找到回去的方法。”
可不知怎的，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他含着蜜饯时，那双带着笑意的凤眸。
书房里，萧墨宸看着那碗空了的药碗，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来人。”
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阴影里：“王爷。”
“查一下，陆清婉下午在小厨房做了什么。”
“是。”
暗卫退下后，萧墨宸拿起那支被陆清婉用过的银匙，放在鼻尖轻嗅了嗅，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清清淡淡的，像春日里的桃花。
他勾了勾唇角，眼底的寒意渐渐散去，只剩下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这个女人，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倒要看看，她还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洒在摄政王府的飞檐翘角上，仿佛预示着，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而我们的陆医女，还不知道自己己经在这位冷面王爷的心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