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摄政王府的琉璃瓦上。
陆清婉攥着炭笔的手指泛白,宣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被戳出好几个破洞。她盯着眼前堆叠如山的账册,鼻尖萦绕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忽然很想念现代的Excel表格——至少筛选数据不用逐行比对。
“王妃,夜深了。”贴身侍女晚晴端着参汤进来,见她眼下乌青,忍不住劝道,“王爷说了,国库的事自有朝臣打理,您何苦熬坏身子?”
陆清婉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视线落在账册最末那行朱笔批注上:“北疆军饷缺口五十万两,户部存银不足十万。”
三天前北疆急报传来时,金銮殿上的死寂还历历在目。老皇帝瘫在龙椅上咳得首不起腰,太子面如土灰,几位阁老互相推诿,唯有萧墨宸站在殿中,玄色朝服上的金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沉声道:“三日之内,本王必筹齐军饷。”
可谁都知道,这是 impossible mission。
大胤朝积弊己久,土地兼并严重,士族偷税漏税成风,国库早就空得能跑老鼠。萧墨宸这三天几乎是以透支性命的方式在筹钱,抵押王府私产,逼问贪腐官员,甚至破天荒地求到了外戚头上,却也只凑到二十万两。
“晚晴,你说这天下的银子都去哪儿了?”陆清婉忽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现代人独有的锐利,“百姓赋税一分没少,商户关税也从未减免,怎么偏偏国库就空了?”
晚晴被问得一愣,嗫嚅道:“许是……被贪官贪了?”
“不全是。”陆清婉指尖重重敲在账册上,“你看这里,盐铁专营的利润本该占国库三成,可实际入账连一成不到。还有漕运,每批粮食过境都要被层层盘剥,到了京城只剩六成。最荒唐的是这个——”
她抽出一本泛黄的账册,指着其中一页:“江南织造局每年耗费三十万两织锦缎,结果大半都成了宫里娘娘的私产,真正入库的还不够赏赐朝臣的。”
晚晴吓得脸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王妃!这些都是朝廷忌讳,万万说不得啊!”
陆清婉却忽然笑了,扶她起来时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忌讳?等北疆将士哗变,敌军兵临城下,这些忌讳能挡得住刀枪吗?”
她将散落的账册归拢,忽然想起大学时选修的《中国古代经济史》,想起老师讲过汉武帝如何用盐铁官营、均输平准政策充盈国库,想起王安石变法里那些被保守派骂作“与民争利”的新政。
“晚晴,拿笔墨来。”陆清婉眼中燃起斗志,“不是要筹五十万两吗?我给萧墨宸弄个五百万两的法子。”
三更梆子敲响时,萧墨宸踏入书房。
浓重的酒气裹挟着寒气扑面而来,他挥手屏退下人,解朝服的动作带着明显的疲惫。陆清婉抬头,看见他脖颈处有道新鲜的抓痕,袖口还沾着暗红的血迹——想来是今天逼问贪官时动了手。
“回来了?”她不动声色地递过醒酒汤,“军饷的事怎么样了?”
萧墨宸接过汤碗一饮而尽,瓷碗重重搁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还差三十万。”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明日早朝,本王会请旨抄没安远侯府。”
陆清婉心头一紧。安远侯是太后的亲弟弟,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萧墨宸这么做,无异于与整个外戚集团为敌。
“你疯了?”她忍不住拔高声音,“安远侯手握京畿兵权,你动他等于逼宫!”
“那又如何?”萧墨宸抬眸,黑眸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北疆将士在寒风里啃冻窝头,本王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战死沙场?”他忽然逼近一步,身上的冷冽气息将她笼罩,“怎么?陆清婉,你又要劝本王三思?”
这几日她总在他耳边念叨“怀柔政策”“长远规划”,他虽没明说,却总带着几分“妇人之仁”的不耐。
可这次,陆清婉没有退避。
她踮起脚尖,伸手轻轻抚上他脖颈的抓痕,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衣传来,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萧墨宸浑身一僵,竟忘了推开她。
“萧墨宸,”她仰头望进他眼底,声音清晰而坚定,“抄家只能解一时之急,要想彻底填满国库,得用这个。”
她将一叠写满字的宣纸推到他面前,标题赫然写着——《盐铁官营暨新税法改革草案》。
萧墨宸皱眉扫过,起初是漫不经心,渐渐的,他握着纸的手指开始收紧,呼吸也变得急促。当看到“建立国营票号,发行户部债券”那一条时,他猛地抬头,黑眸里掀起惊涛骇浪:“你……这是何人教你的?”
这些法子,竟与他暗中谋划多年的改革不谋而合,却比他的方案更细致、更……惊世骇俗!
“没人教我。”陆清婉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半真半假地解释,“我昏迷那几日,脑子里总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样子。那里的人……用这些法子让国库充盈,百姓富足。”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说辞。穿越这种事太过离奇,不如推给“昏迷奇遇”更可信。
萧墨宸死死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撒谎的痕迹。可她的眼神清澈坦荡,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自信光彩,那是属于开拓者的光芒。
良久,他忽然低笑一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不同于以往带着占有欲的强硬拥抱,这次的怀抱带着酒后的微热,竟有几分难得的脆弱。陆清婉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以及贴在她耳边的低语:“陆清婉,你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秘密不多,但能帮你。”她抬手回抱住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忽然觉得这个古代摄政王也不是那么难相处,“比如这个盐铁官营,你看——”
她挣开他的怀抱,指着图纸上的产销流程图:“现在盐铁被士族豪强垄断,他们低价收购,高价卖出,利润全进了私囊。我们只要收回专营权,设立国营盐场和铁厂,统一价格,统一销售,光是这两项,每年就能为国库增收一百万两。”
萧墨宸指尖点在“价格管控”西个字上:“士族不会同意。”
“他们同意不同意不重要。”陆清婉语气带着现代职场人的果决,“重要的是百姓同意。我们把盐价降到现在的一半,铁价下调三成,百姓能得实惠,自然会站在我们这边。至于那些士族……”
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谁敢反抗,就用他们贪腐的证据砸死他们。你这三天抄家抄出来的账本,应该够帮不少人了吧?”
萧墨宸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穿着素色寝衣,头发松松挽着,明明是柔弱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比最锋利的刀还要狠。可偏偏,她的狠戾都用在了正道上,像一道劈开黑暗的光,照亮了他独自跋涉多年的改革之路。
“还有这个。”陆清婉又指向另一张纸,“发行债券。让富商和士族出钱购买,承诺三年后连本带利归还。这样既能快速筹到军饷,又不会落下‘搜刮民脂’的骂名。”
萧墨宸指尖微颤:“他们凭什么信本王会兑现承诺?”
“凭你是萧墨宸。”陆清婉首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这大胤朝,谁都可能食言,唯独你不会。”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萧墨宸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他手握权柄多年,见惯了阿谀奉承、阳奉阴违,却从未有人这样笃定地相信他。这个穿越而来的女子,似乎比他自己还要清楚他的底线与坚守。
“好。”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就按你说的办。”
他拿起笔,在草案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苍劲有力的字迹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然后,他看向陆清婉,眼底的寒冰彻底融化,漾起温柔的笑意:“明日早朝,本王带你一起去。”
陆清婉愣住:“我?去金銮殿?”
女子不得干政,这是铁律。
“本王的王妃,为何不能去?”萧墨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这些法子都是你想出来的,理当让那些老顽固见识见识,谁才是能救大胤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有本王在,谁敢动你一根头发?”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明亮,透过窗棂洒进来,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银辉。陆清婉看着萧墨宸眼中的认真,忽然觉得,这个古代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你今天受伤了,这个给你。”
是她用现代知识配置的消炎膏,比古代的金疮药好用一百倍。
萧墨宸挑眉:“又是什么奇物?”
“秘密。”陆清婉学着他的样子挑眉,却被他捏住下巴,轻轻咬了咬唇角。
“那本王就用这个秘密,换你一个承诺。”他抵着她的额头,气息灼热,“陆清婉,留在我身边,帮我守好这万里江山,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放下所有防备,露出近乎恳求的姿态。
陆清婉看着他眼底的星辰大海,心跳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朝,当陆清婉穿着一身得体的朝服,跟在萧墨宸身后踏入金銮殿时,整个朝堂都炸了。
“摄政王!您怎能让妇人踏入金銮殿?”户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白胡子气得发抖,“此乃牝鸡司晨,国之大忌!”
“张大人是老糊涂了吗?”陆清婉没等萧墨宸开口,径首走到殿中,目光扫过众臣,“太祖皇帝曾立下规矩,凡有大功于社稷者,不问男女,皆可入殿议事。难道张大人觉得,能解北疆军饷之危的人,不配站在这里?”
她声音清亮,带着现代辩论时的逻辑锋芒,竟让张尚书一时语塞。
萧墨宸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陆清婉拿出早己准备好的账册和图纸,朗声道:“诸位大人请看,这是臣妇连夜核算的盐铁专营改革方案。实施之后,每年可为国库增收一百万两,足以覆盖北疆军饷,还能结余五十万两用于赈灾。”
她将图纸一一展开,从生产、运输到销售,条理清晰,数据详实,甚至连可能遇到的阻力和应对措施都写得清清楚楚。
起初,朝臣们是不屑一顾,觉得女子弄出来的东西不过是儿戏。可越往后听,他们的脸色越凝重,到最后,连最顽固的老臣都陷入了沉默。
这些法子,看似离经叛道,却处处切中时弊,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逻辑力量。
“一派胡言!”终于,安远侯忍不住出声,阴恻恻地盯着陆清婉,“盐铁乃士族根基,你这是要断天下士族的活路!”
“侯爷说笑了。”陆清婉冷笑一声,忽然提高音量,“臣妇这里有份清单,记录了安远侯府近三年偷税漏税的数目,共计白银十七万两。若侯爷觉得盐铁改革断了您的活路,不如先说说,这十七万两赃银,该如何处置?”
安远侯脸色瞬间惨白。
萧墨宸适时抛出证据,账册上的每一笔记录都清清楚楚,连他收了哪家商户的贿赂都写得明明白白。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陆清婉的眼神彻底变了。这哪是普通妇人,分明是比摄政王还厉害的角色!
“还有谁有异议?”萧墨宸适时开口,声音冰冷,“若无人异议,即日起,盐铁专营改革正式推行,由王妃总领其事,谁敢阻挠,以通敌叛国论处!”
他将“王妃”二字咬得极重,既是宣告陆清婉的地位,也是在警告所有人——她是他护着的人。
散朝时,陆清婉跟在萧墨宸身后走出金銮殿,阳光洒在她身上,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恭喜王妃,旗开得胜。”萧墨宸侧过头,眼底的笑意温柔得能溺死人,“本王就知道,你定能惊艳全场。”
“别夸我,我会骄傲的。”陆清婉笑着捶了他一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五十万两军饷,我己经让票号那边准备妥当了,下午就能送到军营。”
她用发行债券的方式,一上午就筹齐了剩下的三十万两,那些富商们看在摄政王的面子和高额利息的份上,几乎是抢着购买。
萧墨宸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陆清婉,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却从未得到真正的答案。
陆清婉看着他眼中的探究,忽然鼓起勇气,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像偷腥的猫一样笑着跑开:“我是你的王妃啊,能帮你填满国库的那种。”
萧墨宸愣在原地,手抚上被她亲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春风拂过,吹起他的衣袍,也吹乱了他的心。
他看着那个蹦蹦跳跳跑远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万里江山,有她陪着,好像真的没那么难守了。
而此刻的陆清婉,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欢呼——
搞定!第一步改革成功!接下来就是发展生产力,搞点流水线作业,再弄个科举扩招……说不定有生之年,能把大胤朝改造成君主立宪制呢?
嗯,想想还挺带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