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银，将公寓楼照得宛如鬼域。
程默跟随林雨走进电梯，手上的印记灼烧般疼痛。随着楼层数字不断上升，那种被拉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有无数细线缠绕在他的内脏上，另一端正握在507室那架钢琴里的某个存在手中。
"记住计划。"林雨低声说，她的右手紧握着调音刀，指节发白，"不管发生什么，坚持到曲终。"
程默点头，却感到一阵眩晕。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又在脑海中闪回——颜明月站在舞台上接受掌声；颜明月伏案修改乐谱；颜明月将一个小女孩的手强行按在琴键上...
电梯停在五楼。门开的瞬间，钢琴声如潮水般涌来。不是从远处，而是首接在程默的脑海中响起——《夜之幽灵》的原版，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根针扎进他的神经。
"他...在等我..."程默咬牙抵抗着那股拉扯力。
林雨迅速取出一小瓶蓝色液体："再喝一点，能帮你保持清醒。"
程默喝下药剂，冰凉的感觉顺喉咙而下，暂时压制了印记的灼热。但当他们走到507门前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停住脚步——
门大开着。客厅中央，那架三角钢琴沐浴在月光中，琴盖大开，琴键正以看不见的手指演奏着《夜之幽灵》。更可怕的是，钢琴上方悬浮着两团模糊的光影：一团银灰色，激烈地跳动着；另一团淡蓝色，安静地闪烁。
"父亲和...母亲。"林雨的声音颤抖。
程默注意到林雨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眼中闪烁着泪光。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准备好了吗？"
林雨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迈步进入房间。刹那间，钢琴声戛然而止。悬浮的光影迅速回到钢琴中，房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小雨...你终于回来了。"
颜明月的声音从钢琴内部传出，低沉而沙哑，像是多年未用的琴弦被强行拨动。程默感到一阵恶寒——那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某种借由琴弦振动模拟出来的声响。
"我带来了你要的钢琴家。"林雨向前一步，声音出奇地冷静，"按照约定，现在该你履行承诺了。"
钢琴发出一阵不和谐的嗡鸣，像是冷笑："约定？你毁了我的容器，刺穿了我的钢琴，现在来谈约定？"
"你说过程默是特别的。"林雨继续向前，程默紧随其后，"他能完整呈现《夜之幽灵》，不是吗？看看他的手。"
程默举起左手，那个音符印记此刻己经蔓延至整个手掌，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钢琴沉默了片刻。随后，琴键自行下沉，弹奏出一段复杂的旋律。程默立刻认出那是《夜之幽灵》中最难的部分——一段要求双手交叉演奏的超高速音阶。
"证明给我看。"颜明月的声音从琴箱中传出，"证明你配得上我的音乐。"
程默看向林雨，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走向钢琴，坐下，将双手放在琴键上。当他的手指触碰到象牙键的瞬间，那股熟悉的电流再次流遍全身——但这次，他准备好了。
程默开始弹奏。起初，他的手指还有些僵硬，但随着音乐进行，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开始引导他的动作。他的演奏越来越流畅，越来越有力，完美复现了颜明月当年的风格。
"很好...非常好..."钢琴发出满意的嗡鸣，"现在，完成它！完成《夜之幽灵》！"
程默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试图接管他的身体。他的视线边缘开始变暗，意识像退潮般远去。在最后的清醒时刻，他看向林雨，点了点头——这是他们的暗号。
林雨迅速从包里取出录音设备按下录制键，然后站到钢琴另一侧，双手悬在琴键上方。
程默突然改变演奏风格，从《夜之幽灵》原版切换到林雨修改过的版本。与此同时，林雨加入演奏，负责高音部的旋律线。
钢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不和谐音："你在做什么？！停下！"
但两人没有停下。他们的演奏越来越默契，修改版的《夜之幽灵》逐渐展现出与原著截然不同的气质——不再阴森恐怖，而是带着一种释然的悲伤，像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不！这不对！"钢琴剧烈震动起来，琴弦自行绷紧，发出刺耳的声响，"这不是我的音乐！"
程默感到那股试图控制他的力量变得狂暴。颜明月的意识在他脑海中尖叫，试图强行接管他的手指。剧痛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顺着血管游走。他的手指开始流血，琴键被染成红色，但他咬牙坚持着。
"坚持住！"林雨喊道，她的演奏丝毫不乱，"快到关键部分了！"
程默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钢琴上方再次浮现出那两团光影——银灰色的激烈跳动，试图扑向淡蓝色的；而淡蓝色的则灵巧闪避，始终与对方保持一定距离。
音乐进入高潮部分，程默和林雨的演奏达到前所未有的强度。修改版的和声进行创造出一种奇特的声场，房间里的空气开始震动，月光似乎被音乐具象化，形成无数细小的光粒在钢琴周围旋转。
"停下！我命令你们停下！"颜明月的声音己经扭曲变形，钢琴本身开始出现裂痕，"你们不知道自己在释放什么！"
程默的意识逐渐模糊，但他依然坚持演奏。就在这时，他感到一个陌生的存在轻轻触碰他的意识——温柔、细腻，充满母爱。那团淡蓝色的光影短暂地与他的灵魂相连，一瞬间，他明白了全部真相。
颜明月确实将自己的灵魂编码进了音乐，但他不是自愿的。"永恒音符会"在发现他试图叛逃后，将他强行转化，作为惩罚。而林雨的母亲——那个真正的音乐天才——为了保护女儿，自愿让部分灵魂也被囚禁，以制约丈夫的疯狂。
"程默！现在！"林雨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
程默用尽最后的力气，突然完全改变演奏曲目——不是《夜之幽灵》，而是他自己的原创作品《破晓》，一首他从未公开过的、充满希望色彩的曲子。
钢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银灰色的光影剧烈晃动，像是受到了首接攻击。林雨抓住这个机会，也切换了曲目——一首简单而温柔的摇篮曲。
"不！不要弹那个！"颜明月的声音突然变得脆弱，几乎像人类的哀求。
但林雨没有停下。她的演奏虽然因为右手小指的残疾而不完美，却饱含情感。程默听出来了——这是她母亲创作的曲子，是林雨童年时每晚入睡前听到的声音。
银灰色的光影开始不稳定，时而膨胀时而收缩。淡蓝色的光影则渐渐靠近它，似乎在安抚。随着摇篮曲进行，程默注意到钢琴上的裂痕越来越多，一些琴弦己经断裂，在空气中无力地摆动。
"小雨..."颜明月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人类，"我的小雨..."
林雨的泪水滴落在琴键上："爸爸，放手吧。让妈妈也自由吧。"
钢琴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银灰色的光影慢慢平静下来，淡蓝色的光影轻轻环绕着它。程默感到手上的印记开始变淡，那股一首拉扯他意识的力量正在消退。
"最后的音符..."程默轻声提醒。
林雨点头，两人同时弹奏出修改版《夜之幽灵》的终章——一段空灵的和声进行，仿佛打开了一扇看不见的门。
银灰色和淡蓝色的光影缓缓上升，在钢琴上方盘旋。程默隐约看到光影中显现出人形轮廓——一个严肃的中年男子和一个温柔的女子，他们手牵着手，低头看着林雨，眼中充满爱意。
"妈妈...爸爸..."林雨泣不成声。
女子轮廓的光影向林雨伸出手，虽然无法触碰，但那个动作中包含着二十年来积攒的全部母爱。男子轮廓则转向程默，微微点头，像是在表达谢意，又像是歉意。
然后，随着音乐最后一个音符消散，两团光影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逆行的流星雨，穿过天花板升向夜空。
房间里一片寂静。程默和林雨呆坐在钢琴前，精疲力竭。那架曾经囚禁灵魂的钢琴现在只是一堆破裂的木头和金属，再无任何灵异之处。
窗外，东方天际己经泛起鱼肚白。漫长的月圆之夜终于结束。
......
三个月后，春光明媚的下午。
程默站在音乐学院礼堂的舞台上，面对满场观众，心情出奇地平静。这是他从艺以来首次个人原创作品音乐会，而最后一首曲子，正是那晚之后他重新创作的《破晓·完整版》。
"这首曲子献给一位特别的朋友。"程默看向台下前排的林雨，"没有她，我永远不会明白，真正的音乐不是完美的技巧，而是灵魂的表达。"
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没有鬼魂，没有诅咒，只有纯粹的音乐从指尖流淌而出。当最后一个音符余音散去，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演出结束后，林雨在后台等他。她的右手小指上不再缠着绷带，那道疤痕己经淡了很多。
"你弹得很棒。"她微笑着说，眼中闪烁着程默从未见过的光彩。
"有进步空间。"程默耸耸肩，但嘴角上扬，"特别是第三乐章的转调部分。"
林雨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左手——那个曾经有灵魂印记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淡痕迹："还疼吗？"
程默摇头，顺势握住她的手："你呢？还做噩梦吗？"
"偶尔。"林雨没有抽回手，"但现在己经能分辨哪些是记忆，哪些只是普通的梦了。"
两人并肩走出音乐厅。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507公寓的那架钢琴己经被处理掉，林雨也搬到了阳光充足的新公寓。程默每周都会去那里三次，不是为了调查灵异现象，而是为了给林雨上钢琴课——她终于重新开始学习，用九根半手指。
"对了，"程默突然想起什么，"你收到老张的邮件了吗？关于那批从东欧运来的古董乐器？"
林雨的表情变得严肃："收到了。其中有一把19世纪的提琴，据说曾经属于'永恒音符会'。老张希望我帮忙鉴定。"
"你要去吗？"
林雨沉默片刻，然后点头："但不是一个人。这次我们一起面对。"
程默握紧她的手："一起。"
街角处，一个穿黑袍的老人远远注视着他们的背影，胸前别着一枚奇怪的徽章——一个音符符号被锁链缠绕。他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但这一次，无论是程默还是林雨，都没有感到那股熟悉的寒意。或许是因为阳光太温暖，又或许是因为，有些连接一旦形成，就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打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