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库内的混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刺鼻的硝烟味、散落的书籍、翻倒的书架、以及地上那滩在灰尘中缓缓洇开的深色血迹……都凝固在沈翊手电惨白的光柱下。佝偻身影——那个枯瘦苍老、此刻如同破败玩偶般瘫倒的老人——脸朝下趴在书堆里,深灰色的粗布衣衫被肩头涌出的血液和灰尘浸透,散发着浓重的铁锈与机油混合的死亡气息。他掌心里那几缕深褐色的干枯植物纤维,如同从地狱伸出的触须。
沈翊强忍着胸腔内翻江倒海的剧痛和眩晕,单膝跪地,手指死死按在老人枯瘦的脖颈上。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确实还在跳动。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嘴角黑红的血迹蜿蜒而下,滴落在散落的书页上,与灰尘混合成诡异的暗斑。
“秦姨……”
沈翊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确认事实的沉重。这个行踪成谜、被怀疑与百年音乐世家秦家有关联的校史馆前夜班清洁工,此刻以如此诡异而凶悍的姿态出现在案发现场,答案呼之欲出。
唐晚星蜷缩在冰冷的金属通道口,喉咙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
刚才那声凝聚了所有意志与生命力的极限嘶吼,几乎抽干了她的灵魂。视线模糊,耳鸣尖锐,沈翊与那老人的对话如同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
“咳……咳咳……”
地上的老人——秦姨——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剧烈呛咳,身体随之抽搐,更多的黑血从嘴角溢出。那双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转动着,瞳孔艰难地聚焦,最终落在了沈翊脸上,又缓缓移向他身后不远处那个巨大的、布满锈迹的青铜构件(VII)。
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混合着刻骨的怨毒、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看着至亲遗物般的哀恸。
“钥……匙……”秦姨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秦家的……东西……还……回来……”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青铜构件中心那个不规则的孔洞上,仿佛那里寄托着她全部的生命意义。
沈翊眼神锐利如刀,没有理会她的呓语,沉声喝问:“遏云尺在哪里?谁指使你干的?!”
秦姨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濒死的嘲笑。
她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试图指向某个方向,却无力抬起。她的目光越过沈翊,再次投向那个青铜构件,涣散的瞳孔里似乎映出了一道扭曲的金色流光。
“光……河……”她含糊地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眼神开始迅速涣散,“跨……不过……都……得……死……”
话音未落,她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随即彻底下去,只剩下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救护车!快!”
沈翊对着对讲机厉声吼道,声音因焦急和伤势而更加嘶哑。他迅速检查秦姨的伤势,肩头的枪伤失血严重,但更致命的是内部脏器被唐晚星那声引发青铜构件共鸣的超高音波冲击造成的损伤。
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支援的警察和医护人员冲了上来。刺目的应急灯亮起,将这片混乱的战场照得一片惨白。医护人员迅速将濒死的秦姨抬上担架,进行紧急处置。沈翊被另一名队员搀扶起来,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的血迹触目惊心,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唐晚星。
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通道壁,身体因脱力和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如同酷刑。
视线模糊晃动,耳边是尖锐的耳鸣和远处嘈杂的人声。但最让她恐惧的,不是身体的伤痛,而是意识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当她发出那声极限嘶吼、引动青铜构件(VII)发出那毁灭性共鸣的瞬间,她仿佛被强行拖入了另一个“声音”的维度!
那不是听觉,而是如同灵魂被剥离,首接“浸入”了一片由纯粹混乱、狂暴、冰冷的金属震颤构成的“海洋”!无数破碎的、非人的尖啸、金属摩擦的锐响、低沉压抑的嗡鸣……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她意识的每一寸!
这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却在她灵魂深处烙下了冰冷的印记。
此刻,在那片混乱的“声音”洪流退去后,一种更深沉、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声音”残留,如同沉入水底的淤泥,开始在她意识的底层缓缓浮现。
那是一种……极其缓慢、沉重、如同巨大生锈齿轮在粘稠血液中艰难转动的……脉动感!冰冷、腐朽、带着浓烈的铁锈腥气和一种非人的……饥饿感!
这“脉动”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仿佛从她自己的骨髓深处、从她过度透支的声带里……渗透出来的!它微弱,却无比清晰,像一颗寄生在她生命核心的、冰冷的金属心脏,正在随着她自己的心跳……同步搏动!
唐晚星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喉咙,又按向剧烈起伏的胸口。
没有!那
里只有血肉的温热和疼痛!但那冰冷的“脉动”感却如此真实!如同跗骨之蛆,与她的生命紧紧缠绕!
“唐晚星!”沈翊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切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唐晚星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抬头。
沈翊在队员的搀扶下站在她面前,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仿佛能穿透她此刻的虚弱和恐惧,看到她灵魂深处那片冰冷的“脉动”。
“你怎么样?”沈翊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脖颈上因嘶吼而暴起的青筋、以及那双深潭般眼眸中无法掩饰的惊悸。
“喉……喉咙……”唐晚星的声音破碎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救护车在外面,一起去医院。”沈翊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保护的意味。他示意旁边的女警扶起唐晚星。
就在这时,一名勘察现场的刑警快步走到沈翊身边,压低声音急促汇报:“沈队!苗圃!有重大发现!”
沈翊的眼神瞬间一凝:“说!”
“我们在苗圃中心区域,发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地表塌陷!下面……下面有东西!”
刑警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像是人工挖掘的地窖入口!入口边缘的泥土里,发现了大量深灰色的粗布纤维碎片,还有……”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新鲜的靛蓝色矿物粉末!和展柜残留、叶棠画具箱里发现的完全一致!而且……入口周围的泥土,有被大量深色液体浸透的痕迹!颜色……像血,但混着靛蓝色,很诡异!”
靛蓝粉末!粗布纤维!深色浸透的泥土!
沈翊猛地转头,目光如同闪电般射向正被抬上担架、奄奄一息的秦姨!又猛地转向窗外那片在夜雨和警灯映照下显得阴森诡异的苗圃方向!
苗圃!秦姨掌心的植物纤维!那深色浸透的泥土……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链条瞬间在沈翊脑中浮现:
秦姨受伤后,带着遏云尺(或与它相关的关键物品)逃往苗圃!她试图通过那个隐藏的地窖入口转移或藏匿!但伤势过重,只留下痕迹,最终被迫返回校史馆寻找能救命的东西(比如那把青铜“钥匙”)或者……完成最后的执念!
“封锁苗圃!拉起警戒线!任何人不得靠近!等支援和地质探测!”沈翊立刻下令,声音因急切而更加嘶哑。他看了一眼被女警搀扶、虚弱不堪的唐晚星,迅速做出决断,“你,立刻送唐同学上救护车,确保她的安全!首接去市一院!”
唐晚星被女警搀扶着,踉跄地走向楼梯口。
经过那副抬着秦姨的担架时,一股浓烈的血腥、铁锈和机油混合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担架上,秦姨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枯槁的脸上覆盖着氧气面罩,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
秦姨那只没有受伤、枯瘦如鸡爪的手,突然从担架边缘滑落,如同垂死的毒蛇,猛地抓住了唐晚星的手腕!
冰冷的、如同铁钳般的触感瞬间传来!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濒死之人!
唐晚星惊骇欲绝,失声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呜咽!
秦姨浑浊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一条缝,瞳孔深处燃烧着最后一点疯狂而怨毒的火焰。她死死盯着唐晚星,氧气面罩下,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蠕动着,挤出几个破碎、却如同诅咒般清晰的字眼:
“VII……钥……匙……”
“别……碰……光……”
“它……饿……了……”
“下……一……个……就……是……”
话音未落,那只枯爪般的手猛地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秦姨的眼睛彻底闭上,只有氧气面罩上微弱的雾气证明她尚存一息。
唐晚星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抽回手,手腕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深紫色的指印!巨大的恐惧和秦姨那充满恶毒诅咒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VII!钥匙!光河!它饿了!下一个?!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喉咙,那里,那冰冷、沉重、如同生锈齿轮在血中搏动的“脉动感”,似乎随着秦姨的触碰和诅咒,骤然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饥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