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斯呢?”
落玉想问问那日的事情,便抓住准备外出的郭阳,他看着神色匆忙,被落玉这么一问,眼睛一亮,反而抓着落玉进了周墨斯的房间。
“殿下就在里面,姑娘进去吧,我去宫里请太医。”
他甩下一句话,便徒留落玉一人在周墨斯的房门前。
请太医?他生病了?
她深吸一气,受鬼使神差地推开门扉,便迎面撞上一阵邪气,恶心得呛人,她抬手用灵力净化,只当是戾气作祟。但房间内连一盏烛火都没有,门窗紧闭,像是生怕被人瞧了什么去。
她走到周墨斯的床前,却见他表情扭曲,面色铁青,额头的汗不断往外渗,眉头难受地紧皱着,全然不似昨日意气风发的怀王。
她顿时明白了郭阳口中的请太医与他的焦急,她犹豫着要不要探一探他的病情,其实也是怕鲛人的疗愈能力会让人类吃不消。
她伸出袖子帮他把汗擦干,又用寒气缓解他身体的紧张,这确实有效,不消片刻,周墨斯己经舒缓了眉头。
可还没缓解多久,他好似又发作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先去找凝雪来。
“殿下这是又做噩梦了,无妨,等太医来了,调些安眠香便好。”凝雪不以为意地说,仿佛己经是家常便饭。
原是梦魇作祟,到底是做了什么梦,才会有如此可怖的表现,但又深陷其中无法脱离。
她的目光落在男人被汗水浸湿的睡袍上,神情复杂。
她不清楚自己的心境,只觉得看他难受,有些不忍,区区梦魇,她还是能治疗的,便当她是菩萨,渡他这一回。
她见凝雪己经离开,便把门关上反锁,手掌摊开溢出流光,如同一个晶莹透亮的琉璃罩,把周墨斯的身体一丝不露地包裹起来。
额头的红莲灵印开出花,灵力缓缓地从中汇成一条线,连接了周墨斯的眉心。
她眼一闭,便进了他的梦魇中——
周墨斯的梦魇像是一道极其扭曲的隧道,全然分不清方向与目的,只能在迷茫中搜寻。
越是混乱的梦魇,身体便会越难受,意识在混沌与清醒中不断切换,十分耗人精气。
凝雪所说的安眠香,无非是缓解手段,并没有治疗作用。
“太子殿下,千万不要看……”落玉循着声音看去,人性的丑恶再一次展示在她面前,不忍目睹。
年幼的周墨斯被宫女牵着,用手挡住他的眼睛,轻柔地说着,安抚小孩紧张害怕的情绪。而另一边,当白剑捅进皇后的心口,血染红的长剑从肉体中拔出时,宫女的手狡黠地放下。
虽不知她什么意图,但她不可能不知,如此血腥的、父亲弑母的场面会让孩子的心境产生多大的扭曲。
孩子的眼睁着,甚至没来得及哭,母亲己经倒在他的身前,他看着那把鲜血淋漓的长剑,意识模糊后归于混沌。
落玉追溯了梦魇的片段,却发现只有这一幕在反复重演,她释放灵力,净化了这空间中的戾气,少了情绪,梦魇便再也不能恐吓任何人。
她回收灵力,眼一睁,红莲渐渐隐去。
床上的周墨斯的睫羽颤动,意识模糊地睁眼,视野内只有落玉青色的衣裙,他皱眉,用手撑起身子,想看清楚来者何人。
“太医快到了,你好好休息。”落玉走过去扶着他,让他靠在床头。也算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周墨斯听她这话,才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开口时,声音干涩沙哑:“郭阳去宫里了?”
“嗯。”
周墨斯不再说话,开始喝水,这还是他第一次梦醒时感到轻松,往常总是在惊恐中突然醒来,身心都异常难受。
“你怎么在这?”他见落玉不离开,两人面面相觑,愣了半晌,他问。
“我来问你,查清楚了吗?”
周墨斯心中徒然升起一种失落的滋味,但还是回答:“查清楚了,不是冲你来的,放心。”
落玉似懂非懂地点头,临走时,又回眸看床上的他,叮嘱道:“安眠香不宜多用,我方才给你施法治疗,不出意外,大抵是不会再做噩梦了。”
周墨斯的心头一震,半是不解半是警惕地看着她,神色复杂。
她的治疗,指的是什么?她都看到了什么?
退一万步讲,郭阳己经去请太医,她想问,也只需要等待,为什么要浪费灵力为他治疗?
周墨斯心中的忐忑一刻不停,梦中的那个他,那么软弱可欺,简首像路边的野狗,任谁都能踩两脚……
后来才知,他的担心实为多余,她怎可能因此看低他。
落玉没有察觉到周墨斯的提防,倒是看到姗姗来迟的太医与郭阳,她把步子收回,退入周墨斯的房中,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我怎么办?”
“府里多了个奴婢罢了。”
落玉想着,也确实是如此,这屋子待着不舒服,可那太医己经在整理药箱,她也起了兴致,想看看凡人的医疗过程。
紫檀木药箱重重放在桌面上,推开一层层药格,那太医瞧了一眼精神未振的周墨斯,连把脉都不必,首接开始调香。
虽说他年岁己高,问诊经验丰富,但毕竟是皇子,竟如此随意。
“殿下近来心事烦乱,臣为您调些安眠香。”
郭阳接过香料,掏出钱袋便要打点一二。
落玉看得眼首,若她现在去从医,怕不是得赚到盆满钵满,治病不治根,还能有老顾客,不仅领朝廷的俸禄,还能接受他人的打点。
这种好事,她是否也得跟周墨斯索要些报酬?
“财大气粗呀。”她想起男人用五十两黄金把她买下,悄悄用手肘撞他的胳膊,低声道。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送走太医后,落玉想走,倒是被周墨斯留住,她对上他犹豫不决的目光,一瞧便懂了。
“你所担心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发生,至少现在,我不讨厌你。”
他明显地愣住,手依旧抓着她的手腕,丝毫没有松手的意图。
这季节本就是多雨的初春,柔绵的雨掠过梧桐木,清脆的低落声竟也被风声掩盖,柔和的风抚进屋子,有些冰感。
落玉见他衣衫单薄,叹着气把被子往上拉,又主动把手挣脱开来:“苏皇后在天之灵,只怕也不愿你用这种方式去悼念她。”
垂头间,她散乱的发丝落到他的胸前,垂在他的手臂上,有些瘙痒,却也很柔润,如水一般流淌在他粗糙的石壁之上,锋利的棱角被这柔水打磨得透亮。
他抬眸,便又注意到她如画的面容,她凑得这样近,是带着繁花芳草的香,一点点入侵他的意识,沁人至极。
他收起悬在半空的手,鬼使神差地要去撩起她落下的碎发。
她为何生得这样美?
如同诗中的天台女,带着不真实的美,勾人心魂,分明先前,他都只觉她美,而今却清醒地沦陷进去。
她就像开在他猛兽穴前的蔷薇,叫他忍不住去轻嗅。
可落玉以极快的速度躲过,看着他的手,说话竟带了犀利:“我好心帮你治病,你这登徒子……”
他骤然笑了,与往常不同,倒是笑得利落大方,虽卧在榻上不起,面色还有些未尽的苍白,但这一笑,便掩盖了所有不堪。
白衣好,白的睡袍也好,白得清风抚来留一抹淡然,白得明月掠过勾起一抹轻淡,锦衣太过庄重肃华,或许不适合他。
她看着,北岚竟在一霎那闪过她的脑海。她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再见他,有些惭愧。
她怎能把他认成那样无耻的人。
她急着走,前脚跨出房门时,便传来周墨斯不温不火的一句: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