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玉抵达凉山山脚时，灵鸦再度飞来，落在她的肩膀上。
随之从树林中走出的，正是身着青衣的北岚，他的薄衣被风一吹便鼓起飘飞，好似真有那么一阵风能将他吹倒。
他本就体弱多病，落玉也是因此怜他，赏赐无数灵药，终是把他的身子调理得比常人还好上许多。可如今看着，只觉得泛起恶心。
她竟会将那日的周墨斯错看成北岚，回想起，都会觉得有所亏欠。
“青儿。”他开口唤她的小名，只因她喜欢青色，他便总是通身穿青，活像一尊摇摇欲坠的玉观音。
落玉一笑，拿出那准备己久的藏蓝荷包，道：“阿北，好久不见。”
北岚愣住，他从未见她笑得这样假，仿佛眼底的恨意被死死压制，无非是逢场作戏。
他接过荷包，垂眸看着，终究还是系上。
“长话短说，你想做什么？”她不愿再与这病秧子周旋，“灭族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北岚并不吃惊她的表现，她昨夜与怀王月下相拥，他瞧得一清二楚。
但青儿怎会喜欢那种男人？无非是因灵鸦在场，做戏与他赌气罢了。
他流露于眼底的想法被落玉看穿，一阵轻视的眼光投在他身上：“北岚，别怪我没留情面。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说着，她的手心凝成一串冰锥，正对着北岚的胸脯射去。如此明显的攻击，纵使他再弱，也能避开。
但他并没有料到，落玉是真心恨透了他，她的冰锥竟从身后刺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脊背上，鲜血止不住地渗出，染红了青色的衣襟。
北岚半跪在地，鲜血便随着他的动作滴落在地，将暗沉的泥土染上红紫。灵鸦一声惊叫，血红的眼珠疑惑地看向昔日待主人极好的公主，不知该飞往何处。
痛感袭击全身，他从嘴角扯出一抹惨白的笑，看着她：“你就如此恨我？”
“不说出真凶，你会死得很惨。”落玉从上至下俯视他，这卑微弱小的生命，竟也能参与灭族的行动，掀起惊涛骇浪。
他后背多么鲜红，落玉都看不到，她只觉得还不够狠……
“真凶？就是灵泽王，青儿昨夜热切相拥的，不正是灵泽的怀王？”
他仍不死心，想要站起，身后的冰锥却刺得更甚。
北岚苦笑，看着腰间的荷包，畏惧的目光毫不隐瞒：“真凶与你那位情郎的关系非同一般。”
落玉叹气失语，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无非是为了挑拨离间。若这样说，她与这叛国贼，也是关系非同一般？
见落玉的眸光冷冽，刹那间，荷包中的灵力便如泉水般涌现，层层裹住男人，最终落在他的灵印上，死死封住。
她竟对他下皇室禁制，只能用六成灵力，根本无法再操纵灵物。
“青儿还真是不留情。”他脊背的冰锥术被解除，站起身说着，又要伸手去碰她，却被她躲开，“你不和我走？”
落玉的瞳孔闪过羞恼，他竟还想着要带她走？竟还认为她会陪他离开？
北岚确实这样认为，他做这么多，不正是为了带她离开那恶臭的鲛人国。
“我不杀你，并非仁慈，更非情爱。”她避开他的手，眸中的杀伐果断一刻都未曾消散，她从未带着如此恨意的目光去看待他人。
他很幸运，成为了第一个背叛她的人。
“你不说，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她的灵力己经连接他的灵印，稍稍催动灵力，他便感到绞心之痛，针尖刺骨，无法抑制。
北岚在这致命的痛中，看她的眼神失去了光，但他做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苟全性命，这绞心之痛与死相比更甚，不假思索便从衣袖中掏出纸条递给她。
“我不可说，你且顺着这个去查。”
落玉笑着把灵力收回，只见他真似一颗弱柳，风吹便倒。不愧是能屈能伸，这条宝贵的性命，也不知是打算留着为何人陪葬。
春风抚过这尊玉菩萨，只见这男鲛优柔的面容惨白无比，嘴角的血迹被风干又开裂，脊背更是被冰锥麻木了神经，渗出团团鲜血他也毫不知情。
他的眼不可置信地仰视她，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仰视她，她如同神坻一般，高贵不可触碰。
她给了他新生，若不是心悦他，为何会折腰看他？她分明是爱他的。
阶级的鸿沟不可跨越，他便毁灭，如此，她便能同他在一起了。
“你要孤身一人去查？你查不到的。”他扯出一丝苦笑。
落玉的衣裙在风中摇曳，长袖翩翩似空中弱柳，裙带飘飘如天边流云，本该温婉柔美似天台女，可她的眸光却藏不住杀气与痛恨。
她也曾信任他，也曾为他倾注心血。
他却毁了她所有的美好，就这样留她孑然一身背负万千孤魂。
“你可曾后悔？”她问。
问罢，她又冷笑，问这作甚。
北岚顿住，寡言，却不甘心看着她渐渐消失在不着边际的树林中。
“你当真爱他？”他朝着亡国公主喊着，灵鸦认主，还是去牵制住她的去路。
他心中高贵的神女再次回眸看他，冷冽如冰霜，只觉她极寒的灵气缓缓逼近，仿佛在她眼中，他再一次变成了蝼蚁。
“与你何干？”
她说罢，他便明显感到又一阵锥心之痛，疼得嘶牙咧嘴，他却好似听到了什么极为嘲讽的事实，苦笑着，洁白的鲛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入了肮脏的泥地中。
“青儿，你怎就不敢正视呢？你呢？你不后悔吗？”
落玉冷眼敛声，鼻尖酸涩着，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周墨斯默声看着一切，乍然看见两颗泪珠从落玉的脸颊划过，化作珍珠，被她迅速接住，攥在手中。
可北岚怎知，周墨斯早己默认了一切，落玉爱他与否，在他爱上落玉那一刻，就己经不重要了。
他看着北岚的身影，心中冷笑。
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做她生命中的任何角色。
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眼底再也藏不住无助绝望。
他赶忙跑过去将她揽入怀中，却发觉她的身体如同云彩般柔软，在他的怀中往下坠，她的全身都低垂着，好似一滩水，怎么也抓不稳。
又是这一幕，他当真可恨，竟又是什么也做不了。
“我……没有。”她的声音充满了彷徨无措，心如同被千刀万剐地剥开，掏出那颗至诚至真的丹，一抬手便被摔得粉碎。
北岚的话说进她的心坎，她不承认。
可每当看向周墨斯，她无法忽视心中的忧虑。
她狠狠抱住他，却默言，也不愿再哭泣。好似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
周墨斯心疼得抚着她柔软的长发，任她跪地相拥。只见花瓣从枝头簌簌而落，相较着要带走他的春光。
“没事的。”他说着，“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她坚强了太久，美好破碎后迎来了太多利刃，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他本就自认废人，若是弑父事成，他便随萧母妃一同去九泉之下，他爱落玉，似乎并不需要任何代价。
而落玉爱他，却有着太多枷锁，她被亡国之殇狠狠囚禁着，那句试着，己是莫大的勇气。
他俯下身轻柔将她的嘴裹住，只觉她口中发苦。
鼻翼呼出的气体十分灼热，尤其是呼吸较弱的落玉，脸率先被烘得通红，水灵的眼眸泛着红，她揉揉眼，忽而笑起来：“你趁人之危，当心我也杀了你。”
是，她是皇室灵脉，位于鲛人族的顶端，强得可怕，亦是弱得可怕。
“你可以示弱，因为我会无条件顺从。”周墨斯轻语道。
首到回府时，落玉才惊觉：他方才好似不止抱她，是亲了她？
半斤八两嘛，犹记得年少时，她亦是大胆地亲过北岚的脸颊，甚至摸了黑鲛的腹肌，只因为实在貌美。
这样想着，舒心了些。
她抬眸再看他，当时被情绪淹没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他好似是……亲了她的唇？！
“你……刚刚！”
他倒是觉得有趣，问道：“你们鲛人，反应都这样慢？”
当真是禽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