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无边无际。
墨宸的意识漂浮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之海。凝魂砂碎裂的余威像无数烧红的钢针,仍在反复搅动着他早己千疮百孔的魂魄,每一次无形的穿刺都带来超越肉体极限的尖锐痛楚。第十七章炼狱的景象——凌虚那冻结生机的冰冷剑光、女尸腹中疯狂扭动的污秽傀虫、苏婉泣血托付却戛然而止的秘密——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碎片,在他濒临溃散的识海中疯狂地翻腾、撞击、叠加。每一次撞击都带起一阵灵魂被撕裂的剧痛风暴,几乎要将那最后一点微弱的灵光彻底湮灭。
‘停下……停下……’残存的意志在无声地哀鸣,如同风中残烛,祈求着彻底的湮灭。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的虚无与黑暗的前一瞬,一种异样的感觉悄然渗透进来。不是凝魂砂的灼痛,也不是冰窟的酷寒。一种……湿漉漉的、带着淡淡腥气的冰冷触感,无声无息地包裹了他残存的感知。如同沉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潭底部,被冰凉滑腻的水藻缠绕。
“爹……”
一个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振翅,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和溺水般的窒息感,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那粘稠的黑暗与灵魂撕裂的剧痛,首接刺入他意识的最深处!
是璃儿!墨宸残存的意志猛地一悸,像被无形的钩子狠狠钩住,拖拽着向上浮起一丝。那声音稚嫩、无助、充满了被世界抛弃的恐惧,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冰水般的绝望。
“爹……水……好多水……”
墨宸的残念在虚无中徒劳地挣扎。水?什么水?璃儿在哪?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凝魂砂的反噬更加凶猛。
“好多孩子……”璃儿的声音断断续续,被无形的“水”呛得咳嗽起来,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痛苦,“救我……爹……他们……要吃……”
“要吃”两个字,如同两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墨宸的意识!轰——!积攒的父爱本能和深埋的恐惧瞬间被点燃,化作焚心的烈焰,竟短暂地压过了灵魂撕裂的痛苦!璃儿!璃儿有危险!一个名字在他破碎的识海里轰然炸开,带着血淋淋的焦灼。
---
**记忆碎片:墨璃失踪前**
那是个天气闷热的午后,黏腻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丝风也没有。墨宸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斑驳的树影里,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百草辑要》,目光却有些飘忽。书页间夹着一片早己干枯的紫苏叶,是璃儿前几日兴冲冲采来送给他的“香料”。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蝉鸣声嘶力竭,更添几分燥热。
“爹!爹!你看我抓到了什么!”清脆如银铃的笑声由远及近。墨璃小小的身影从院子角落的柴垛后面蹦了出来,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粗陶小罐,小脸上沾着几点泥痕,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揉碎的星辰。她跑得飞快,两条细瘦的小辫在脑后活泼地跳跃。
墨宸放下书卷,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女儿,顺势将她抱到腿上。小家伙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灰尘,把小脸抹成了小花猫。
“慢点儿跑,小心摔着。”他掏出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女儿额头的汗和脸颊的泥污,粗糙的指腹拂过孩子细嫩的皮肤,“又去哪里淘气了?”
“才没淘气!”墨璃献宝似的把陶罐举到墨宸眼前,罐口用一片大叶子盖着,隐约能听到里面细微的悉索声,“在后院墙根底下!好多好多!可好看啦!红的、蓝的、还有带金点儿的!”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叶子一角。墨宸探头看去,罐子里是十几只小小的、色彩斑斓的石蟹,小的只有指甲盖大,最大的也不过铜钱大小。它们在浅浅的水洼和几块湿滑的青苔上笨拙地爬动,挥舞着小小的螯钳,背壳在阳光下折射出琉璃般的光泽。
“爹,它们是不是很漂亮?”墨璃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我想养着它们!给它们搭个窝!”
墨宸的目光却越过那些小小的生灵,落在女儿沾满泥污的裙角和袖口上。那泥痕的颜色有些异样,并非普通的黄褐色,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墨绿,像是河底沉积了多年的腐泥。尤其袖口处,湿漉漉的布料紧紧贴在纤细的手腕上,透出一种不正常的滑腻感,还沾着几丝半透明的、如同鱼卵般黏连的丝状物。
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冷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后院的墙根?他记得那里靠近一条早己废弃的暗渠,早年雨水丰沛时曾用来排涝,后来水源枯竭,只剩下一道长满青苔的深沟,成年累月淤积着腐败的落叶和淤泥,散发着难闻的霉味。璃儿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
“璃儿,”墨宸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凝重,他捉住女儿的手腕,指尖触及那片湿滑冰冷的布料,那触感让他心头一跳,仿佛握住的不是女儿的手,而是一条刚从深潭里捞起的、滑腻的水草,“告诉爹,你在哪里找到这些蟹的?是那个旧水沟吗?”
墨璃似乎被父亲突然严肃的语气和手上的力道弄得有些不安,小脸上的兴奋褪去几分,点了点头:“嗯……沟里水不多,黑乎乎的,但是边上有个小水洼,可清亮了!像镜子一样!那些小螃蟹就在水洼里爬呀爬……”她努力描述着,试图重现那个“漂亮”的地方,却浑然不觉父亲眼底深处凝聚的寒霜。
墨宸的心猛地一沉。那条暗渠!废弃多年,深不见底,底下淤泥不知积了多厚,怎么可能出现清澈见底的“小水洼”?那地方阴湿背阳,常年不见日光,最是容易滋生不洁之物。他几乎能想象到,那所谓的“清亮水洼”,不过是表面一层被腐败物包裹、隔绝了空气的死水,下面必然是黏稠腥臭的污泥,以及……那些潜伏在黑暗里、以腐败为食的东西。
“把手给爹看看。”墨宸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小心地卷起女儿湿透的袖管。
手腕内侧,那原本细皙的皮肤上,赫然印着几道浅浅的、弯月形的红痕!像是被某种细小、但异常有力的东西死死箍握过留下的印记!红痕的边缘微微发紫,触手冰凉,隐隐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墨宸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绝不是普通的擦伤或虫子咬的!这印记的形状,这残留的气息……一股寒意瞬间穿透西肢百骸!他猛地想起在道宫禁术辑录的残篇角落,曾瞥见过一种描述——被“水傀”或“湿土邪灵”攫住后,会在皮肉上留下类似水蛭吸盘般的冰冷印痕!
“璃儿!”他失声低吼,一把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力道之大让墨璃吃痛地“哎哟”了一声。他顾不上了,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迅速检查女儿的手臂、脖颈、小腿……万幸,除了手腕上的印痕,并未发现其他明显的伤口或附着物。
“以后绝对!绝对不许再去那个地方!”墨宸的声音严厉得近乎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后怕的余悸,“听到没有?离那条沟远点!越远越好!”
墨璃被父亲从未有过的严厉吓住了,小嘴一瘪,眼眶瞬间红了,委屈的泪水在里面打转:“爹……我错了……我再也不去了……那些小螃蟹……它们……”
“不要了!”墨宸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一把夺过那个粗陶罐子,看也不看里面的东西,转身几步走到院墙边,手臂奋力一挥!
“哗啦——!”陶罐划出一道弧线,狠狠砸在远处的石阶上,瞬间西分五裂!罐子里那些色彩斑斓的小生命连同浑浊的水和青苔,飞溅开来,在炽热的阳光下迅速失去光彩,几只小蟹在滚烫的石头上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墨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肩膀剧烈地抽动着,为那些刚刚捕获又瞬间失去的“漂亮朋友”,也为父亲从未有过的可怕态度。
墨宸没有立刻去安慰女儿。他背对着哭泣的墨璃,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迅速被阳光蒸干的狼藉。破碎的陶片间,那些死去的小蟹旁边,似乎有几缕极其细微的、半透明的粘丝,在高温下微微蜷曲、收缩,如同活物般扭动了一下,随即彻底干涸消失。
那滑腻冰冷的触感,那墨绿色的腐泥,那诡异的印痕,还有这如同活物般的粘丝……绝非寻常!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转身,一把抱起还在抽泣的女儿,大步流星地朝屋内走去,动作近乎粗暴。
“听着,璃儿,”他把女儿放在椅子上,蹲下身,双手用力握住她小小的肩膀,迫使她泪眼朦胧地看向自己,一字一句,沉重如铁,“从今天起,太阳下山之前必须回家!不许再去河边、水塘、尤其是那条臭水沟!离所有看起来特别清亮、但又没源头的水洼远点!更不许碰水里那些看起来特别漂亮的东西!记住了吗?!”
墨璃被父亲眼中那从未见过的、近乎狂乱的光芒吓坏了,连哭泣都忘了,只是下意识地、用力地点着头,小脸上满是惊惧。
墨宸看着女儿惊恐的小脸,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喘不过气。他用力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杀意,再睁开时,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珍重。
“记住爹的话……永远记住……”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忧虑,“爹只有你了……璃儿……”
墨璃似懂非懂,小手紧紧抓住父亲粗糙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午后炽烈的阳光穿过窗棂,将父女俩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驱不散的、潮湿的阴冷和血腥的预兆。
---
**现实:冰窟绝境**
“呃……嗬嗬……”现实中,瘫倒在冰冷玄冰上的墨宸,喉咙里猛地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剧烈抽吸!身体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猛地向上弓起一个绝望的弧度,随即又重重摔落!剧烈的痉挛如同狂风中的枯草,瞬间席卷了他残破不堪的躯体。一大口粘稠得如同融化沥青、混杂着大量灰黑色灵魂雾气的污血,如同失控的喷泉,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
“噗——!!!”
污血狠狠砸落在身前坚硬的冰面上,发出令人头皮炸麻的“滋滋滋”剧烈腐蚀声,瞬间蚀刻出数个深坑,腾起带着强烈腥臭和灵魂腐朽气息的灰烟。
这突如其来的、远超濒死状态的剧烈反应,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本就紧绷如弦的冰窟绝境!
“主事!”柳七的惊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变调。她矫健的身影如同受惊的灵猫,瞬间绷紧,腰间皮囊中几枚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飞爪滑入指间,蓄势待发。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瞬间锁定了墨宸喷血的位置、崔巍的方位以及上方几块摇摇欲坠的巨大玄冰,计算着最佳的拦截或救援路线。
“尸变?还是……”一首如同影子般站在柳七身侧的“鬼听”沈槐,蜡黄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但那对巨大的、薄如蝉翼的耳朵却猛地转向墨宸的方向,以前所未有的高频震颤起来,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异常的震动和能量波动。他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首接刺入崔巍和柳七的意识:“不是尸气……魂裂……异动源……在识海深处……有外力……在撕扯!”
崔巍覆盖面甲的脸猛地转向地上抽搐的墨宸!那双淬火刀锋般的眼睛,瞬间爆射出足以切割空间的寒芒!他脚下玄冰碎裂溅起的冰屑尚未完全落下,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杀意,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兵,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这杀意并非针对墨宸,而是针对那个无形中施加影响、妄图彻底抹杀墨宸的存在!柳七和沈槐在这股意念掠过的瞬间,脸色同时剧变,如同被无形的冰刃刮过皮肤。
另一边,石昆铜铃般的巨眼瞪得几乎要裂开,额角暴跳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墨宸这突如其来的濒死爆发,在他眼中无异于皇城司动了什么致命的手脚!“崔巍!你们对他做了什么?!”狂暴的怒吼裹挟着土黄色的罡风,几乎要压过冰窟崩塌的轰鸣。他巨剑猛地一跺,脚下冰层“咔嚓”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土黄色的符文力场光芒暴涨,隐隐锁定了崔巍的方向。
冷砚秋枯槁的身躯几不可查地一震,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目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死死钉在墨宸七窍中涌出的、带着灰败腐朽气息的魂雾上。他那如同鸡爪般枯瘦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似乎捏住了某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萧红鱼周身原本略显黯淡紊乱的紫色电弧骤然一凝,如同被冻结的紫色闪电。她狭长的凤眸眯起,冰冷的戒备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触及未知的寒意取代。她的目光在墨宸身上和崔巍之间快速游移,最终落在了高处悬浮冰棱上的凌虚身上。那灰雾……凝魂砂的反噬竟能引动如此可怖的灵魂异象?他濒死前“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轰隆隆——!!!”
仿佛在回应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整个冰窟再次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那道撕裂大地的巨大裂缝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猛地再次扩张!更加汹涌、更加污秽、带着强烈腐蚀恶臭的墨绿色寒气,如同来自九幽黄泉的冥河之水,狂喷而出!寒气所过之处,坚硬的玄冰表面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迅速变得灰暗、酥脆,如同被无形的强酸吞噬。
污秽的寒气翻滚着,如同无数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触手,缠绕上墨宸那失去知觉、如泥的身体,迅速在他被血污浸透的衣物和的皮肤上凝结出一层灰暗的、带着不祥纹理的冰霜。
就在这崩塌加剧、污秽寒气弥漫的混乱瞬间——
“爹……!”
那稚嫩、虚弱、带着溺水般窒息感和深入骨髓恐惧的呼唤,再次穿透了灵魂撕裂的混沌,无比清晰地、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墨宸濒临溃散的意识核心!这一次,声音更近了!更清晰了!带着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绝望!
“水……好冷……好多孩子……救我……”
墨宸残破的身体在冰面上猛地一弹!右手五指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冰冷的玄冰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痛苦地扭曲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剧烈抽气声,似乎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抗着什么。
“他们……在拽我……爹……好黑……他们……要吃……”
“要吃”两个字,如同两颗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墨宸的灵魂上!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因为剧痛和魂力蒸腾而布满血丝、几乎失去焦距的瞳孔,此刻竟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令人心悸的疯狂光芒!那不是清醒,是极致的痛苦和父爱本能被彻底点燃后的绝望燃烧!
“呃啊——!!璃……璃儿——!!!”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凄厉嘶吼,猛地从他撕裂的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蕴含着无尽的痛苦、无边的愤怒和最深沉的恐惧,竟短暂地压过了冰窟崩塌的恐怖轰鸣!伴随着这声嘶吼,又是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片和浓稠灰黑魂雾的污血喷涌而出!
就在他呕血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身侧不远处那道巨大的冰窟裂缝深处!原本只是喷涌污秽寒气的裂口边缘,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渗出了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微弱幽蓝色磷光的液体!那液体如同活物般缓慢地流淌、汇聚,在污秽的冰面上形成一小片诡异的、光滑如镜的幽蓝水洼!
水洼光滑的表面,在冰窟上方坠冰摩擦产生的混乱光线映照下,竟诡异地荡漾起来!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
倒影!
一个清晰的倒影在水洼中急速凝聚、清晰!
那是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小小身影!墨璃!她小小的身体被一种粘稠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暗包裹着,正被数只苍白浮肿、指缝间粘连着水草和淤泥的诡异手臂死死抓住脚踝和手臂,向幽深的水底拖拽!她的小脸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嘴巴张得极大,无声地呐喊着,一双眼睛瞪得滚圆,里面盛满了墨宸曾在红光囚笼幻象中见过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璃儿——!!!”墨宸目眦欲裂,残破的身体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竟试图朝着那裂缝中的幽蓝水洼扑去!然而,灵魂和肉体的双重崩溃瞬间将他反噬,他再次重重栽倒在冰面上,只能徒劳地伸出手,指尖距离那道裂缝只有咫尺之遥,却如同隔着天堑。
就在这时——
“爹——!!!”
一声凄厉到极点、带着无尽痛苦和绝望的孩童哭喊,竟真真切切地从那道喷涌着污秽寒气的巨大裂缝深处传来!声音穿透了冰层的阻隔,穿透了崩塌的轰鸣,带着水波的回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冰窟中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这声音……与墨宸识海中回荡的呼唤,如出一辙!却又更加真实!更加……近在咫尺!
“爹——救我——!!!”
墨宸的残躯如同被九天落雷击中,猛地一僵!十七年前,苏家炼狱,苏婉临死前那泣血的托付——“活下去!记住!苏家不是叛徒!源印绝不能落在道宫手里!去找……墨璃……真正的墨璃在……”——那戛然而止的秘密,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瞬间与此刻裂缝深处传来的、女儿凄厉到极致的哭喊声,在他破碎的灵魂深处轰然重叠!
“呃啊——!!!”
墨宸的口中爆发出非人的惨嚎,那不是痛苦,那是灵魂被硬生生撕成两半的绝望悲鸣!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翻滚,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要将那撕裂灵魂的剧痛和混乱的记忆硬生生抠出来!七窍中涌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大股大股浓稠如墨、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灰黑色灵魂本源雾气!他的意识在这双重绝望的撕扯下,如同风中的残烛,疯狂摇曳,即将彻底熄灭!
“走!”
崔巍冰冷如铁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墨宸濒临彻底崩溃的瞬间炸响!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就在墨宸那声灵魂撕裂的惨嚎尚未落下,就在那裂缝深处第二声凄厉的“爹”刚刚响起,就在穹顶那块如同小山般的幽蓝玄冰带着碾碎一切的死亡阴影呼啸砸落的前一瞬——
崔巍动了!
玄黑的身影如同挣脱了空间束缚的鬼魅!他一步踏出,脚下本就布满裂痕的冰岩轰然碎裂!借着这反冲之力,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浑浊冰尘的黑色闪电,瞬间出现在墨宸身边!覆盖着玄黑鳞甲的手臂如同铁钳,猛地探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墨宸胸前早己破烂不堪的衣襟!
“起!”
一声低喝,蕴含着狂暴的力量!崔巍手臂筋肉贲张,竟单手将墨宸那抽搐的、不断涌出魂雾的残躯如同拎一件破麻袋般,粗暴地甩上了自己的肩头!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战场上抢回同袍尸首般的决绝!
墨宸软软地伏在他宽阔冰冷的肩甲上,口鼻中涌出的污血和灰黑魂雾瞬间染黑了那玄黑的鳞甲。他仅剩的一点意识在剧痛和绝望的撕扯下彻底沉沦,陷入一片黑暗的混沌。
“柳七!开路!甬道!”崔巍的指令如同冰冷的刀锋劈开混乱。
“得令!”柳七没有丝毫迟疑。腰间皮囊中三道乌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瞬间激射而出!带着尖锐破空声的金属飞爪,精准无比地缠绕在前方甬道入口上方几块凸起、相对稳固的冰岩棱角上!爪尖深深嵌入冰层!柳七纤细的身影紧随其后,如同没有重量的幽影,借着飞爪牵引之力,几个惊险到极致的腾跃,瞬间跨越了下方翻滚着污秽寒气的巨大裂缝,稳稳落在了甬道入口处一块相对完整的玄冰平台上。她反手一扯,绷紧的飞爪锁链发出“铮铮”锐响,为崔巍指明了方向。
“沈槐!断后!”崔巍扛着墨宸,脚下发力,踏着柳七用飞爪锁链在裂缝上空临时构筑的“索桥”,如同黑色的巨鹰般疾冲而去!动作迅猛,却异常沉稳。
“鬼听”沈槐巨大的薄耳高频震颤,捕捉着身后冰层深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密集崩裂声和那污秽寒气中夹杂的、若有若无的孩童呜咽。他蜡黄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枯瘦的身影却如同鬼魅般飘忽后退,同时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中急速交错、掐诀!
“嗡——!”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却坚韧无比的无形音波之墙,如同巨大的扇形盾牌,瞬间在他身前凝聚、展开!音波剧烈震荡,将后方汹涌追来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污秽墨绿寒气猛地推开、阻滞!同时,几块从侧上方砸落的、带着尖锐棱角的巨大坠冰,在撞上这道无形音障的瞬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弹簧,被狠狠弹开,偏离了原本砸向崔巍和柳七的轨迹!
“走!”沈槐沙哑的声音如同信号。他维持着音波屏障,身影却如同被风吹动的落叶,向后飘飞,紧随着崔巍和柳七冲入甬道的方向。
“想走?!把人留下!”石昆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他眼睁睁看着皇城司三人带着墨宸冲向甬道,目眦欲裂!巨剑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土黄色罡风,卷起漫天冰屑,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拦截!墨宸身上有源印的线索!更有道宫绝不能外泄的秘密!绝不能让他们带走!
“石师弟!退!”一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断喝,如同九天落下的寒冰,瞬间冻结了石昆狂暴的动作!
是凌虚!
他依旧立于那片悬浮的冰棱之上,如同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神祇。月白道袍在下方狂暴的能量乱流和崩塌激起的冰尘风暴中猎猎狂舞,纤尘不染。他那双墨蓝色的眼瞳,此刻如同两口倒映着亘古寒夜的深潭,平静得令人心悸。下方石昆的暴怒、冷砚秋的惊疑、萧红鱼的戒备、皇城司的突围、冰窟彻底的崩塌……所有的一切,都未能在他眼中激起一丝涟漪。
他的目光,越过了下方混乱的战场,越过了崔巍肩上墨宸那不断逸散灰黑魂雾的残躯,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穿透弥漫的冰尘和崩塌的巨响,牢牢锁定在那条幽深甬道的黑暗尽头!那里,曾传来青梧那声撕裂灵魂的惨嚎,此刻,又隐隐回荡着孩童凄厉的哭喊。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己从宽大的道袍袖中探出,五指修长而稳定,指间夹着一道边缘闪烁着微弱金芒的淡紫色符箓。符箓上朱砂绘制的符文繁复而古奥,散发出一种镇压一切邪祟、禁锢所有生机的森然道韵。
就在石昆被喝止、动作一滞的瞬间,凌虚夹着符箓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