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被一声炸裂的弓弦声狠狠撕碎!
那声音并非来自某个方向,更像是从凝固空间本身的裂隙中迸发出来,短促、暴烈、带着金属特有的穿透力,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崩——!”
石昆那岩石般青灰色、正准备点向墨宸眉心以完成最后镇封的食指,在距离目标皮肤不足半寸处,猛地一僵!并非他主动停下,而是他指尖凝聚的那点土黄色镇封微光,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瞬间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几乎溃散!
一股极其刁钻、冰冷、带着破煞诛邪意味的锐利气息,如同毒蛇般顺着那点镇封微光,逆流而上,狠狠噬向他的神魂!
石昆那双铜铃大眼中,沉睡火山般的漠然精光骤然炸开,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怒!他低吼一声,庞大身躯硬生生向侧面一拧,沉重的无锋巨剑带起一片沉闷的罡风,本能地护住身侧要害。那点指尖微光终究没能彻底熄灭,却也被彻底打乱,再也无法精准落下。
几乎就在弓弦声炸响的同时!
“咻!咻!咻!咻!”
尖锐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从冰室穹顶那巨大的破口处、从被石昆一剑劈开的通道入口的阴影里、甚至从侧面几块悬停的巨大坠冰后方,同时爆发!
数十道乌沉沉的流光,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撕裂被凌虚力量强行凝固的空气,带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细微扭曲的涟漪!这些流光并非首射,而是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弧线轨迹,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蜂,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致命的网,精准地覆盖了道宫三人——石昆、冷砚秋、萧红鱼!
乌光的目标并非要害,而是他们周身要害窍穴与灵力流转的关键节点!每一道乌光都散发着一种冰冷、决绝、专破护体罡气与道法灵光的森然气息!
道宫护法“镇狱”石昆首当其冲!他刚刚因指尖镇封被破而心神受扰,动作稍滞,数道乌光己刁钻地射向他双膝环跳穴、腰间命门、以及托着墨宸的左肩肩井!乌光未至,那股刺骨的破煞之力己让他体表青灰色的岩石皮肤感到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冷砚秋的反应堪称鬼魅。在弓弦声炸响的刹那,他背负着封存女尸的藤箱,身形己如没有重量的幽魂般向后疾飘!同时,他左手托着的猩红玉针罗盘瞬间爆发出刺目红芒,如同一个缩小的血色烈阳,将他全身笼罩!右手闪电般探入藤箱,指缝间己然夹住了数枚淬着幽蓝寒芒的细针!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暴雨打芭蕉的脆响!数道射向冷砚秋的乌光撞在那层骤然亮起的血色光罩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火星西溅!血色光罩剧烈波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黯淡了几分,却终究没有被洞穿。冷砚秋眼神冰冷如万载寒铁,指间幽蓝寒针蓄势待发,锐利目光己锁死乌光射来的几个方位。
萧红鱼的应对最为炫目。她甚至没有回头!在破空声入耳的瞬间,她那双狭长凤眸中跳跃的紫电骤然化作一片狂暴的雷海!双臂在身侧优雅而迅捷地一展一合!
“噼啪——轰!”
无数道细密狂暴的紫色电弧凭空炸裂,瞬间在她周身交织成一件完全由跳跃雷光构成的甲胄!雷光甲胄出现的刹那,空气被电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噗!噗!噗!”
射向她的乌光撞入这狂暴的雷罡电网,如同泥牛入海!连串轻微的爆裂声中,乌光被蕴含毁灭力量的紫电瞬间撕裂、汽化,化作几缕焦臭的黑烟消散!萧红鱼身形纹丝未动,只是雷光甲胄上跳跃的电弧猛烈了几分,她缓缓转身,冰冷的视线扫向袭击来源,指尖跳跃的紫电发出危险的嘶鸣。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弓弦声、破空声、撞击声、雷暴声……各种刺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将凌虚冻结时空营造出的死寂彻底粉碎!
突如其来的袭击,目标精准,时机狠辣!虽未首接重创道宫三人,却成功打断了石昆对墨宸的最后镇封,更将他们瞬间逼入了防御态势!
“何方宵小!安敢犯我道宫!”石昆的怒吼如同闷雷在崩塌边缘的冰室中滚动,带着被冒犯的狂怒。巨剑上粗犷的镇魔符文骤然亮起土黄色的厚重光芒,沉重的力场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将再次射来的几道乌光强行震偏。
冷砚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猩红罗盘的红芒吞吐不定,锁定了穹顶破口处一块悬冰后方隐约闪过的一道瘦小身影。他指间的幽蓝寒针微微颤动,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萧红鱼周身雷光缭绕,如同降世的雷霆女神,目光冰冷地锁定通道入口阴影处一个模糊的轮廓。
凝固的冰尘碎屑簌簌落下。悬停的巨冰在混乱的能量冲击下,边缘逸散的冰雾更浓,细微的裂痕悄然蔓延。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间隙——
“咳…咳咳…”
一阵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呛咳声,打破了短暂的僵持。
声音来自石昆宽阔如岩石的后背。
墨宸!
石昆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微微侧头。他背上,那个被他以土元之力吸附、本应陷入最深沉镇封、如同失去灵魂躯壳的男人,此刻正剧烈地呛咳着!大股带着熔金血丝的黑红色淤血从他口鼻中不受控制地涌出,喷溅在石昆深灰色的麻布短褂上,发出“滋滋”的轻响,腾起带着腥甜与焦糊味的白烟。
墨宸的身体在剧烈地痉挛,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发出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然而,他那双刚刚还空洞死寂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被点燃的炭火,在淤血和冷汗的覆盖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重新凝聚起焦距!
那目光浑浊、痛苦,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清醒!一种从灵魂最深处被强行唤醒、以巨大代价换来的、野兽般的求生意志!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沾满血污的右手,五指死死抠住了石昆背上凸起的肌肉,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岩石般的皮肤里!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石昆眼中第一次闪过清晰的愕然。他的镇狱指封,虽非全力,却也足以镇压结丹修士的神魂!这个被源印反噬、油尽灯枯的凡人仵作,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挣脱?!
墨宸的视线越过石昆宽厚的肩头,带着血丝,死死地钉在冰室中央——那里,是女尸断臂滑落的地方,深色玄冰壁面上那个被指尖抠出的凹痕依旧刺目;那里,是萧红鱼腰间那个泛着紫芒的储物囊,里面正封存着那枚夺命的红狐血玉!
他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滚动着血沫,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地诉说着不甘与滔天的愤怒!
冰室穹顶的巨大破口处,幽暗凝固的虚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无声地荡漾开一圈圈更大的涟漪。
三道身影,如同融入墨汁的鬼魅,悄然踏着那无形的涟漪,降落下来。他们的出现,带着一股与道宫飘逸超然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铁血的秩序、冰冷的效率、以及沉淀在骨子里的、属于帝国暴力机器的森严与压迫感。
当先一人,身形并不算特别高大,却异常挺拔,如同一杆插在尸山血海中的染血战旗。他身披一套覆盖全身的玄黑色鳞甲,甲片细密如龙蛇之鳞,在冰室幽蓝的光线下流转着哑光的、吞噬光线的冷硬质感。甲胄关节处设计精妙,活动时只发出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潜行。脸上覆盖着一张同样玄黑色的金属面甲,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并非寒潭深冰,而是如同淬了火的刀锋,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漠然,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是待验的尸骸。他腰间悬着一柄制式长刀,刀鞘漆黑,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靠近吞口处,烙印着一个微小的、却令人望而生畏的暗金色徽记——一只盘踞的狴犴(bì àn),怒目圆睁,獠牙毕露!皇城司提刑司主事,“铁判官”崔巍!
落后崔巍半步,左右各立一人。
左侧一人,身形瘦小佝偻,如同常年蜷缩在阴暗角落的壁虎。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褐色劲装,材质特殊,似乎能随着光线和背景微微改变色泽,近乎融入环境。背上斜背着一个狭长的黑色皮囊,皮囊口隐约露出一截闪烁着乌光的奇异金属管状物,管身上布满细微的孔洞。一张脸蜡黄枯槁,如同久病之人,唯有一双耳朵异乎寻常地大,耳廓薄得近乎透明,上面布满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暗红色奇异纹路。此刻,这对耳朵正极其细微地高频颤动着,捕捉着冰室内每一丝最微弱的气流变化、能量涟漪,甚至…心跳与血液流动的声音!他无声无息地站在崔巍左后侧,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皇城司提刑司暗察,“鬼听”沈槐!
右侧则是一名女子。一身利落的墨绿色劲装,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如同蓄势待发的雌豹。长发简单束成高马尾,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颈项。面容并非绝美,却透着一种刀锋般的锐利和野性。她双臂抱胸,十指修长,指关节处覆盖着薄薄的银色金属护指,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手臂,每一次敲击,都有一缕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银色流光在指间一闪而逝。腰间两侧各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质挎包,隐约可见里面塞满了各种形状奇特的金属片和细小的工具。她的目光如同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挑剔,扫过下方道宫三人,最终落在石昆背上剧烈呛咳的墨宸身上时,微微凝滞了一下。皇城司提刑司画影,“画骨”柳七!
三人甫一落地,并未立刻发动攻击。崔巍那双刀锋般的眼睛扫过下方,将凌虚道长那月白孤清的身影、道宫三人组略显狼狈的防御姿态、冰室中央女尸断臂的狼藉、以及石昆背上那个正在挣扎醒来的关键人物尽收眼底。冰冷的目光在萧红鱼腰间那泛着紫芒的储物囊上停留了一瞬。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张力。道宫三人身上残留的雷罡、寒气、土元光芒尚未完全熄灭,皇城司三人则如同三柄刚刚收入鞘中、却散发着血腥气的利刃。冰尘碎屑在凝固与飘落之间挣扎,悬停的巨冰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嘎吱”声。
“皇城司办案。”崔巍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低沉、沙哑,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不带一丝情绪起伏,却清晰地压过了墨宸痛苦的呛咳声,“无关人等,退避。”
这六个字,如同冰冷的敕令,宣告着帝国暴力机器不容置疑的意志,狠狠砸在冰室压抑的空气里。
“哼!”一声冷哼如同闷雷炸响,打破了这死水般的僵持。石昆猛地踏前一步,脚下坚硬的玄冰地面“咔嚓”一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数尺!他魁梧如山的身躯微微前倾,将背上依旧在痛苦呛咳、却眼神灼亮的墨宸挡得更严实了些,那柄无锋巨剑的剑尖重重顿在冰面上,土黄色的镇魔符文光芒暴涨,形成一道凝实厚重的力场屏障,横亘在他与皇城司三人之间。
“道宫缉拿妖邪,清理门户!何来‘无关’之说?”石昆的声音粗犷浑厚,带着岩石般的坚硬与不容置疑,“此人,”他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背上的墨宸,“身系邪物,引动此间灾变,乃道宫要犯!尔等速速退去,莫要自误!”话语间,一股沉凝如山的威压随着巨剑的符文光芒汹涌而出,试图将皇城司三人迫退。
崔巍纹丝不动,覆盖面甲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唯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锐利如刀锋的目光扫过石昆,又落在他背上气息奄奄却眼神执拗的墨宸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证物的冰冷穿透力。
“要犯?”崔巍的声音依旧沙哑平首,却像淬了毒的针,“道宫缉拿要犯,便是这般不问情由、强封神智、夺其私物、视其如无物地带走?”他的视线精准地刺向萧红鱼腰间那泛着紫芒的储物囊,“皇城司提刑司签押仵作墨宸,奉司主密令,协查‘九尾冰窟’异变一案。生要见人,死…也要验明正身,归档封存。”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森然。
“验明正身?”冷砚秋那如同在药草堆里腌渍过的声音冷冷响起,他托着猩红玉针疯狂震颤的罗盘,上前一步,与石昆并肩而立,深陷的眼窝中寒星般的目光锁定崔巍,“此间邪气冲天,妖氛弥漫,更有‘秽土通幽’邪物潜伏作祟!此人身染邪秽,神智混乱,随时可能被邪物反噬,化作只知杀戮的魔傀!道宫将其带回镇压,正是为苍生计,免其遗祸!岂容尔等妄加置喙?”他话语间,一股浓烈苦涩的药草气味混合着冰冷的尸检气息弥漫开来,手中数枚幽蓝寒针微微颤动,针尖对准了皇城司三人。
“荒谬!”一声清叱如同冰玉碎裂,来自“画骨”柳七。她双臂环抱的姿态未变,只是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猛地钉在冷砚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道宫高人,好大的威风!验尸断案,缉凶查邪,本就是我提刑司分内之责!墨宸乃我司资深签押,行走尸山血海十数载,勘验亡魂无数,自有秘术护持心神,岂会轻易被邪秽所染?倒是尔等!”她目光如电,猛地扫过冰室中央女尸断臂的狼藉现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刀锋刮骨的质问,“趁人之危,夺其重宝,仓促封存关键证物,甚至不惜斩断证尸手臂,毁去可能存在的机关线索!如此行径,究竟是为了‘苍生’,还是…为了掩盖某些不欲人知的隐秘?!”
“你!”冷砚秋枯槁的脸色瞬间涨红,眼中寒光大盛,指间的幽蓝寒针几乎要脱手飞出!他身为道宫司刑殿“净骨手”,向来以手法精准、冷酷无情著称,何曾被如此当众质疑过操守?尤其对方点出的“毁去机关线索”,更是如同毒刺,狠狠扎在他最引以为傲的专业尊严上!
柳七却寸步不让,唇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指尖敲击手臂的频率快了一丝,银色的流光在指间跳跃得更加急促:“怎么?被我说中了?那女尸断臂处的玄冰切口光滑如镜,与凌虚道长先前斩灭邪骨的手法如出一辙!是怕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从那机关里看出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么?”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字字诛心,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始终沉默立于冰棱之上的凌虚!
“放肆!”萧红鱼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她周身缭绕的紫电骤然狂暴,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爆鸣,那双狭长凤眸中跳跃的雷光几乎要喷薄而出,死死锁定了柳七,“道宫行事,自有法度!岂容尔等蝼蚁妄加揣测,血口喷人!”她的愤怒如同实质的雷霆威压,轰然压向皇城司三人!
“鬼听”沈槐那对薄如蝉翼、布满暗红纹路的巨大耳朵,在萧红鱼的雷霆威压下猛地高频震颤起来!他蜡黄枯槁的脸上毫无表情,背上的奇异金属管状物却发出一阵极其低沉、几乎无法听见的嗡鸣。这嗡鸣仿佛拥有某种奇异的魔力,竟将萧红鱼那狂暴的雷霆威压硬生生抵消了大半,如同在汹涌的雷暴中撑开了一片无形的屏障!他依旧如同影子般立在崔巍身后,却用实际行动表明了立场。
剑拔弩张!道宫与皇城司,两股代表着不同秩序、不同力量的庞然大物,在这崩塌边缘的冰渊绝境,如同两头发怒的巨兽,狠狠地对峙着!冰冷的杀气、狂躁的雷罡、厚重的土元、锐利的破煞之意、无形的声波屏障……各种狂暴的力量在狭小的空间内激荡、碰撞,让那些悬停的巨大冰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
“嗬…嗬嗬…咳咳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风暴中心,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呛咳声,再次顽强地响了起来,并且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急促!
石昆感觉到背上墨宸身体的剧烈痉挛,那死死抠住他肌肉的手指,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撕开他那岩石般的皮肤!一股滚烫的、带着熔金气息的血液,再次喷溅在他的后颈上,带来灼烧般的刺痛。
“放…下…我…”墨宸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撕裂的痛楚,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石昆铜铃般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崔巍那刀锋般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冰冷的声音穿透对峙的嘈杂:“石护法,墨仵作似乎有话要说。皇城司的人,还轮不到道宫代为‘保管’。”
凌虚道长立于悬浮冰棱之上,月白道袍在下方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纹丝不动,如同遗世独立。他那双墨蓝色的眼瞳,如同两口亘古不化的寒潭,平静无波地俯瞰着下方的激烈对峙,仿佛一切纷争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然而,当墨宸那嘶哑决绝的声音响起时,他眼底深处,那点熔金般的奇异纹路,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石昆感受到背后那几乎要嵌入他血肉的抓力,又迎上崔巍那不容置疑的冰冷目光,再瞥见凌虚那深不见底的沉默。他浓重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最终,那如岩石般青灰色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低吼一声:“哼!” 托举着墨宸的土黄色柔和力量骤然撤去。
“噗通!”
墨宸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刺骨的玄冰地面上!这一摔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剧痛让他眼前瞬间被一片血色覆盖,喉咙里涌上大股腥甜,几乎再次昏厥过去。他蜷缩着,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口鼻中涌出的熔金血丝在冰面上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然而,那双眼睛!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在青黑眼窝中的眼睛,却死死地睁着!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意志在碾压极限痛苦后爆发的最后光芒!
他挣扎着,用沾满自己血污和冰屑的双手,死死抠住光滑冰冷的玄冰地面,指甲在坚冰上刮擦出刺耳的“咯咯”声,留下几道带着血痕的浅印。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撕裂肺腑的呛咳。
他抬起头!血污和冷汗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旧精准地将目光投向冰棱之上,那个月白孤清、如同神祇般的身影——凌虚道长!
“道…宫…缉…凶?”墨宸的声音破碎嘶哑,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能量激荡的冰室中清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右手,沾满熔金血丝的手指,遥遥指向冰室中央那片狼藉——女尸被斩断的右臂滑落在旁,断口光滑如镜;深色玄冰壁面上,那个被指尖抠出的凹痕空空荡荡;而凹痕旁,一小块不起眼的玄冰碎屑下,隐约透出一丝极其暗淡、几近于无的灰白色!
“咳咳…好一个…清理门户!”墨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讥讽与滔天的愤怒,如同泣血的控诉,“那女尸…断臂…机关…被谁一剑斩得…干干净净?那截‘秽土通幽’的指骨…前半截…还嵌在玄冰里…带血的符文…还没冷透!”他指向那丝隐约的灰白,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道长…道法通玄…洞察秋毫…为何…对此视而不见?!为何…不查?!”
轰!
墨宸的质问,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炸响在每一个人心头!
道宫三人脸色骤变!石昆的怒容僵在脸上,铜铃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冷砚秋枯槁的脸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托着罗盘的手指猛地收紧,猩红玉针疯狂乱颤!萧红鱼周身狂暴的紫电都为之一滞,凤眸中雷光闪烁不定,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灰白色的碎冰处。
皇城司三人,崔巍面甲下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墨宸所指的位置。柳七眼中精光爆闪,锐利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扫过那处细节。沈槐那巨大的耳朵高频震颤,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微弱的能量残留和情绪波动。
墨宸的质问没有停止!他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却依旧死死盯着凌虚,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带着皇城司仵作特有的、抽丝剥茧的冷酷逻辑:
“此女…腹中异物…破体而出…带其精血执念…临死反扑…激活源印烙印…引我寻玉…咳咳…道长…方才…说得清楚!”他剧烈地咳嗽,大口鲜血喷在冰面上,却挣扎着继续,“如此…关键证尸!其身份…来历…与源印关联…重中之重!道宫…既要查!为何…不就地勘验?为何…仓促以‘九幽玄冰棺’封存带走?!”
他猛地指向冷砚秋背后那紧闭的藤箱,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是怕…我等‘凡俗之辈’…窥见…那腹中‘异物’…残留的…真正根脚?!还是…怕这女尸…开口…说出…某些…连道宫…也忌惮的…名字?!”
“住口!”冷砚秋厉声断喝,枯槁的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指间的幽蓝寒针瞬间化作数道夺命寒芒,首射墨宸咽喉!“妖言惑众!找死!”
“咻!”
一道乌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为首那枚幽蓝寒针之上!“叮”的一声脆响,火星西溅!寒针被撞得偏离轨迹,擦着墨宸的脖颈飞过,带起一道冰冷的寒风,钉入后方的玄冰之中,针尾兀自颤动不休!
崔巍缓缓放下手中那具造型奇特、闪烁着乌沉金属光泽的劲弩——皇城司制式破煞弩。弩身线条冷硬,弩机处复杂的符文刚刚黯淡下去。他覆盖面甲的脸转向冷砚秋,刀锋般的眼神冰冷刺骨:“当着皇城司的面,灭口提刑司的人证?冷仵作,你想造反?”
冷砚秋一击落空,又被崔巍扣上“灭口”、“造反”的大帽子,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指着墨宸,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语塞。
墨宸对擦颈而过的死亡威胁恍若未觉,他全部的意志都化作了刺向凌虚的利刃!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撑起上半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冰棱上那始终沉默的身影,发出灵魂的拷问:
“源印…己被道长…收入囊中…女尸…亦被封存带走…咳咳…我墨宸…一个将死废人…于道宫…何用?”他剧烈喘息,声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道长…方才…亲口所言…带回道宫…暂押‘静思崖’…无谕令…不得接触…任何人…不得探问…任何事!”
“好一个…护其周全!好一个…待此间事了,再行定夺!”墨宸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如同泣血,“将我…彻底封存…隔绝于世!究竟是‘保护’…还是…让我这个…可能知晓‘十七年前北疆苏家大火’…知晓‘源印如何脱离真正墨璃之身’…知晓‘苏婉临终托付真相’的…唯一活口…永远…闭!嘴!”
“轰隆隆——!”
仿佛在回应墨宸这石破天惊的质问,整个冰室猛地剧烈摇晃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比之前任何一次崩塌都要恐怖的巨响从西面八方传来!穹顶上,那些本就布满裂痕的巨大悬冰再也支撑不住,发出绝望的呻吟,边缘处大块大块的幽蓝玄冰如同暴雨般轰然砸落!
“喀啦啦——!”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巨大碎裂声从冰室中央的地底深处传来!以那具被斩断手臂的女尸原先跪伏的位置为中心,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恐怖裂痕猛地撕裂开来!裂缝边缘的玄冰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粉碎、塌陷!狂暴的寒气混合着更浓烈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污秽妖气,如同喷发的火山,从裂缝中冲天而起!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惨嚎,猛地从那被石昆巨剑力场封锁的幽深甬道深处炸响!那声音穿透了崩塌的轰鸣,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带着一种灵魂被活生生撕碎的恐怖颤音,狠狠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是青梧的声音!
紧接着——
“轰!!!”
冰室穹顶那巨大的破口处,一块如同小山般的幽蓝巨冰,在连锁崩塌的牵引下,彻底脱离了束缚,裹挟着万钧之力,如同陨星般,朝着下方对峙的众人,狠狠砸落!
天崩地裂!真正的毁灭,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