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午六点的钟声敲响。
当裁判示意双方选手入场。
当宇田幸矢真正踏上赛场中央。
当站在陈金面前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那些心理建设,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陈金手持球拍,长身而立,微微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宇田幸矢。
那目光并不锐利,没有刻意的威慑,却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一下子就攫住了宇田幸矢的心神。
一股巨大无形的压迫感,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宇田幸矢淹没。
冷汗,浸湿掌心。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了现场球迷的沸腾。
抛枚猜先。
陈金拿到发球权。
赛前热身对练。
宇田幸矢有点手紧,失误连连。
看得坐在场边的岸川圣也不禁眉头紧皱:“陈金的压迫感,真有这么强吗?”
可惜,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选手,无法亲上赛场感受。
0:0。
比赛开始。
陈金的第一个发球,仍是勾手。
动作简洁,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花哨。
往上抛球,手腕轻抖。
球离拍的瞬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旋转,飘飘忽忽,看似缓慢,没有半点杀伤力。
然而,越过球网,触台弹起,弧线突然诡异地加速下坠。
“好诡异的旋转!”
宇田幸矢瞳孔猛然一缩。
跨步上前,重心下压。
虽是与陈金第一次交手,但他心里十分清楚,想要从陈金赢走更多的球,打法不能太保守。
因此,必须主动出击,这样才有机会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沉肩架肘,手腕内收。
反手拧拉的姿势,已然做好。
但,就在触球的刹那。
“嗤!”
乒乓球好像一团吸饱了水的棉花,软绵绵地撞在他的胶皮上。
随即,回球下网。
“这么转?”
宇田幸矢有些愕然,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球拍。
没有灰尘,也没有汗渍。
原本,他料到陈金的这个发球,下旋很强。
拧拉时,手指手腕,加强了摩擦。
可没想到的是,旋转之强,明显超出了他的想象。
1:0。
宇田幸矢抬头望向对面。
但见陈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伸手接住裁判助理扔来的乒乓球,平静地走到发球位置。
再次发球。
万年不变的勾手。
这次,宇田幸矢做足准备,注意力愈发集中。
快速上步,拧拉中路。
陈金脚下微调,反撕大角。
宇田幸矢一个交叉步,以极快的速度,飞扑左半台,侧身爆冲。
弧线低平,速度惊人。
直奔陈金反手位。
陈金站在原地,看似纹丝不动。
但其实,身体重心,早已调整到位。
迎着来球,手腕内扣。
抢在高点期,借力打力,反手横打,爆撕而出。
“啪!”
随着一声炸雷般的脆响。
宇田幸矢那雷霆万钧的爆冲,竟被陈金轻描淡写地爆抽直线。
“纳尼?!”
宇田幸矢显然没想到,自己拼尽全力的正手爆冲,在陈金面前,居然就像三岁小儿的拳头一样软绵无力。
出于本能,狼狈扑救。
可惜,为时已晚。
但见小小的乒乓球,犹如一道白色闪电,瞬间贯穿虚空,将宇田幸矢的右半台直线打穿。
0:2。
看着陈金如风轻云淡般的神情,仿佛是在说“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宇田幸矢的心头,忽然涌上了一阵无力感。
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抗!
单方面的吊打!
“不!”
宇田幸矢使劲摇头,似乎想将一切杂念,甩出脑海,“比赛才刚开始,我还有机会。”
“怎么能被对手轻易吓倒!”
想到这。
宇田幸矢振作精神。
眼中的火焰,重新点燃。
如此精神,固然可嘉,但在实力差距的面前,却是这般苍白。
接下来的比赛,无论宇田幸矢如何疯狂搏杀,线路落点,都被陈金提前洞悉计算。
虽拼尽全力,调动每一块肌肉,搏杀爆冲,嘶吼扑救。
但,比分板上的数字,冰冷而又无情地跳动着。
11:2。
11:3。
11:3。
三局比赛结束。
宇田幸矢拿到的小局分,加在一起,也不过8分而已。
宇田幸矢站在球台边,双手撑着膝盖,口中喘着粗气。
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脸颊滑动,汇聚下巴,不断滴落。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球网,看向对面那个依旧气息平稳的身影。
仿佛,三局比赛,只让陈金进行了一场二十分钟不到的轻松热身。
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像藤蔓一般,缠绕上来,勒得宇田幸矢几乎无法呼吸。
“以我现在的实力,别说击败陈金了,就连赢一局,也是天方夜谭。”
事到如今,宇田幸矢不得不承认,对方实在太强,不愧是乒坛大魔王。
他这才意识到,五局三胜的比赛,松岛辉空能在陈金手上拿下九分,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前三局,我只拿了八分,如果按照五局三胜,我已经输了赌约。”
宇田幸矢暗自庆幸,“幸亏八强赛是七局四胜。”
“只要我在第四局再拿两分,就能赢了松岛……”
“哟西!”
宇田幸矢拳头握紧,眼神坚定,“两分对我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面对陈金这个大挂壁,他赛前的雄心壮志,只能不断降级。
同时,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从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
第四局,宇田幸矢放弃了任何战术,只剩下更加疯狂的搏杀。
每一板球,都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发力。
角度要最刁钻!
速度要最快!
旋转要最强!
……
此时的宇田幸矢,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将球拍挥成一道道残影。
但遗憾的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在陈金那密不透风的防线面前,宇田幸矢这种完全失去理智的搏杀,如同螳臂当车。
每一次搏命冲击,都像是主动撞向对方早已预设好的陷阱,被轻松防御。
然后被对方抓住空档,一剑封喉。
比分,如同冰冷的绞索,正在一圈圈勒紧。
0:1。
2:0。
3:0。
0:4。
0:5。
……
转眼间,比分便已来到10:0。
陈金的赛点。
观众席上,原本因为实力悬殊而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的嗡嗡议论声,在这个刺眼的比分出现时,陡然沉寂下去。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身体微微发抖的宇田幸矢身上。
汗水彻底模糊了宇田幸矢的视线,他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强看清裁判席上那个可怕的数字。
一股莫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
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摇晃。
宇田幸矢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声哽咽冲出喉咙。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
赢一局?
痴人说梦!
拿两分?
天方夜谭!
现在,连一分……都成了奢望!
松岛辉空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
“手洗一年内裤”的赌咒,更是如同魔音灌耳。
“两分……我只要两分……”
宇田幸矢咬着牙,牙龈似乎都快渗出血来,“难道这都做不到吗?”
另一边。
陈金握着球,好像听见了宇田幸矢内心的绝望嘶喊。
发球动作,微微一顿。
沉默了两秒钟。
抛球。
引拍。
当乒乓球落至眼前,陈金手腕轻抖。
却挥了个空。
白色小球,掉落脚下。
陈金面无表情,俯身捡球。
10:1。
对于世界顶尖选手而言,绝不会出现如此发球失误。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是陈金故意让分,给予对手最后的体面。
没有喝彩,也没有掌声。
这个让分球,反而让现场的气氛变更加微妙。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好像聚光灯,齐刷刷地锁定宇田幸矢。
宇田幸矢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眼底深处,更是充斥着挣扎。
怎么办?
是像所有传统乒乓球比赛默认的“默契”那样,在对方明显让分后,下一分主动“还分”,以示风度,保住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还是……厚着脸皮,无视这赤果果的“施舍”,继续搏杀,去争取第二分?
很快。
宇田幸矢便有了决定:“陈金在让分之后,以为我会还分,下一个发球,必定不会对我防备,我能轻松拿下。”
“比起赛场风度,我更不想在未来一年,像个奴仆一样,给松岛洗内裤!”
一股血勇,或者说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猛地冲上了宇田幸矢的头顶。
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挣扎和狠厉而扭曲变形。
“陈金,对不住了!”
主意己定。
宇田幸矢双腿微屈,压低重心,准备好接发球。
正手位。
半出台。
宇田幸矢眼中杀意骤然暴涨。
身体如炮弹般启动。
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将他的一切,全都灌注到左臂之上。
正手抢冲,呼啸而出。
“啪!”
乒乓球带着尖利的破空声,如离弦之箭,直射陈金的反手大角底线。
这一击,快而狠!
透着天地同寿、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哗——”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嘘声。
谁也没想到,在陈金明显让分的情况下,宇田幸矢不但没有器械投降,居然还敢反击。
“糟了!”
就连坐镇场外的王浩,见了这一球,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然而。
在陈金眼中,宇田幸矢这搏命一击的线路,早已清晰得如同棋盘上的棋子。
就在宇田幸矢挥拍的瞬间。
陈金早已洞悉。
脚下启动,缓步到位。
“既然你不体面,那我就帮你体面!”
杀气,从陈金身上弥漫而出。
仿佛龙吟,犹如呼啸,瞬间便已充斥赛场的每个角落。
“啪!”
一道比宇田幸矢的搏杀更迅疾、更精准、更致命的白色流光,以雷霆万钧之势,撕裂空气。
宇田幸矢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球拍,还原重心,乒乓球便已狠狠砸在他反手位位的绝对空档。
白球落台,顿时发出一声如惊雷般的爆响。
随即,爆冲出去。
11:1。
干净利落,一剑封喉!
宇田幸矢保持着搏杀后身体前倾的姿势,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骨头。
他眼睁睁看着那颗球在视野里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瞬间飞远。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一般的惨白。
握拍的手无力地垂下,球拍“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撞击的声音,带来阵阵眩晕和冰冷的麻木。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自己连脸都不要了,可终究还是没能拿下关键的一分!
大比分,0:4。
四局比赛,只得了9分。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精准得好像被人精心设计了一样。
“陈金!”
“I love you!”
就在这时,一道兴奋激动的声音,突兀炸响,穿透赛场的欢呼。
是松岛辉空。
在比赛结束的那一刻,他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嘶声大喊。
像个狂热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