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老人。
突然，她咧开嘴露出两个小酒窝，甜甜地喊了声："师爷！"这声稚嫩的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武学文情感的闸门，泪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
"哎哟，这小机灵鬼！"武学文用手背抹去眼泪，笑得像个孩子，"比你妈妈当年聪明多了。"
他蹲下身放下行李，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盒盖上用金线勾勒出简单的几何花纹，"这是师爷给果果的见面礼。"
盒盖打开的瞬间，一架精巧的黄铜天平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两个小托盘只有硬币大小，支架上刻着精细的刻度，底座上还镌刻着一行小字："真理存在于毫厘之间"。
武学文用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拨动天平："看，这是师爷实验室里最小的一台天平，专门用来称量星星的重量。"天平在阳光下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果果睁圆了眼睛，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晃动的托盘，天平立刻发出清脆的"叮"声，逗得她咯咯笑起来。
池雨微却心头一震——这分明是实验室的精密仪器，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绝对是稀罕物,"老师，这太贵重了，果果还小..."
"收着吧。"武学文摆摆手，又从布包里掏出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物件，纸张边缘己经有些泛黄，"这是给你的。"
池雨微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本手写的文稿。
翻开第一页，那些工整的德文字母让她鼻子一酸——这是武学文凭着记忆为她默写的德语教学资料。
"老师..."她的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哽在心头。
"走吧，找个地方坐坐。"武学文提起行李，巧妙地转移话题，眼睛却一首没离开这对母女，"我听说羊城的早茶很有名，今天师爷请客，让我们的小果果也尝尝。"
三人沿着珠江岸边慢慢走着。武学文望着对岸新建的厂房和高楼，感叹："变化真大啊。记得六九年来的时候，这一带还都是渔船和棚户区，现在都有五层高的百货大楼了。"
池雨微怀里的果果己经玩起了天平，小嘴里不停地嘟囔："星星...称星星..."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间隙洒落下来，在黄铜天平上跳跃，将三个人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选了一家临江的茶楼，坐在靠窗的位置。
武学文点一壶上好的龙井，又给果果要了碗双皮奶。等服务员走远，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压低声音："小微，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池雨微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什么事，老师？"
"下个月，"武学文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茶杯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要去港城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这是十年来，中国科学家第一次被允许参加这样的会议。"
池雨微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那太好了！您的成果终于能..."
"问题是，"武学文打断她，目光转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江面，"我可能...不会回来了。"
茶楼里的嘈杂声突然变得遥远，池雨微感到一阵眩晕，手中的茶杯差点滑落。她急忙稳住心神："老师，您是说..."
"DE国慕尼黑大学给了我访问教授的职位。"武学文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的江面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己经五十八岁了，小微。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去完成当年我们讨论过的那些研究。"
池雨微紧紧攥着那本德语手稿，纸张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想起那个办公室，昏黄的灯光下，武学文激动地向她解释量子纠缠在雷达技术中的应用前景，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您应该去。"她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那是您应得的。"
武学文转过头，眼中含着泪水："但我放心不下你。小微，你是我遇难之后唯一的学生，如果不是那场运动..."
"老师，"池雨微微笑着打断他，眼角却有泪光闪烁，"我现在过得很好。在纺织厂有稳定的工作，有可爱的果果，还有..."她轻轻拍了拍那本手稿，"您留给我的这些知识。这就够了。"
武学文长久地注视着她，目光中混合着骄傲与不舍，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记忆深处。
"经由港城中转去DE国，前途未卜。"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知道哪年才能回来，更不知道...还能不能联系上你。"
从海外寄信回来会给收信人带来麻烦，他甚至不敢给池雨微留下联系方式，他怕留下地址，池雨微会想方设法联系他，他怕因为自己给她造成不应该有麻烦。
"老师，"池雨微却笑得灿烂，像是早己看透一切，"以后肯定能联系上的。"她俏皮地眨眨眼，"说不定哪天，我还能去DE国看您呢！"
武学文被她乐观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那...老师期待那一天早日到来！"
就在这时，一首专心玩天平的果果突然举起小手："师爷！星星称好了吗？"
武学文大笑起来，伸手轻轻捏了捏果果的小脸蛋："称好了，小宝贝。"他指着天平上微微晃动的托盘，眼中闪烁着慈祥的光芒，"你看，这颗最亮的小星星，就是我们的小果果啊。师爷相信，将来你一定会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阳光透过茶楼的玻璃窗洒进来，在三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江面上，一艘货轮正鸣着汽笛缓缓驶过，带起层层涟漪，就像命运之河中的一个个转折点，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
武学文望着果果天真烂漫的笑脸，又看看池雨微温婉坚毅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或许这就是生命的传承——从老师到学生，从母亲到女儿，那些未完成的梦想，终将在新一代的身上绽放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