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是江云深同志的家属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军人特有的铿锵,"这里是琼州岛军区医院..."
池雨微正在整理外贸订单的手指猛地僵住,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江云深——这个己经在她生命里缺席整整一千多个日夜的名字,此刻像一颗子弹,猝不及防地击穿她筑起的心墙。
"您...是不是打错了?"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将电话线绞成了扭曲的形状,"我丈夫三年前就己经..."那个词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烈士江云深同志?"对方敏锐地察觉到异样,语气变得更加谨慎,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医疗设备的滴答声,"我们在整理战时档案时,发现了一些特殊情况..."
"妈妈?"清脆的童声突然响起。果果不知何时站在了办公室门口,怀里抱着那个用竹篾编成的小篮子,里面装着今早刚从地里摘下的新鲜草莓。
三岁的小女孩眨着懵懂的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接个电话就突然红了眼眶。
孩子纯真的目光像一束光,将池雨微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请您...再说一遍?"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随后那个声音一字一顿地传来,清晰得像是惊雷:"江云深同志可能还活着。我们在西南边境的医疗站发现了他,目前正在我院接受治疗。"
窗外,一辆满载布料的卡车轰隆驶过,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池雨微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距离确定江云深死去的那天,己经过去了三年零九个月。
现在告诉她,他还活着?
"妈妈,草莓要洗吗?"果果踮着脚把竹篮举高,鲜红的果实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池雨微机械地接过篮子,指尖碰到女儿温热的小手时,才惊觉自己的手掌冰凉如铁。
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但她只听见血液冲击鼓膜的轰鸣声。
"我们会安排军车去接您。"那个声音最后说道,"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一把锯子,来回切割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果果伸手去摸她脸上的泪水:"妈妈为什么哭?是打翻墨水了吗?"
池雨微蹲下身紧紧抱住女儿,草莓的清香混合着孩子身上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她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江云深时,他笑着说:"等我回来。"最后她也没等到。
而现在,那个被追认为烈士的人,可能正躺在千里之外的病床上。
琼州岛的海风裹挟着熟悉的咸腥扑面而来,池雨微站在军区大门前,下意识将果果往怀里搂了搂。
三年前离开时,她头也不回地逃离这片伤心地,想着大概也许以后她不会再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又重新回到这里。
"同志,请出示证件。"哨兵的声音惊醒了池雨微的恍惚。
池雨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张薄薄的介绍信在她手中簌簌作响。
"嫂子!"
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喊。赵方和许亮快步跑来,两人晒得黝黑的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赵方左臂上还缠着绷带,许亮的右手还包着,估计是从医院赶过来的。
"老江他真的..."赵方右手一把接过行李,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行李带,"我们在西南边境..."
池雨微的脸色瞬间惨白,怀里的果果不安地扭动起来。
许亮连忙拽了下赵方的袖子,压低声音:"老赵,慢慢说。"
赵方这才注意到躲在妈妈怀里的小女孩,顿时红了眼眶。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果果的小辫子:"这是...老江他闺女?"
"嗯,大名叫江时一。"池雨微低头整理女儿被海风吹乱的衣领,手指微微发抖,"果果,这是爸爸的战友,赵叔叔和许叔叔。"
果果把小脸埋在妈妈颈窝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打量。
赵方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个海螺壳,贝壳边缘还沾着沙粒:"看,叔叔特意给你捡的,能听见大海的声音哦。"
远处传来整齐的队列口号声,池雨微望着那排熟悉的红砖房,恍惚看见三年前的自己——每天在家属院,神不思属,每天等着。
"他在哪?"她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许亮接过果果,小姑娘这次没有抗拒,"嫂子,"他轻声说,"老江在特护病房。他...身上有十七处伤,最严重的是左胸的贯穿伤,医生说能活下来简首是奇迹。"
阳光将西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粗糙的泥地上。
果果突然挣脱许亮的怀抱,跑回来紧紧抱住妈妈的腿,把小脸贴在池雨微的膝盖上。
池雨微弯腰抱起女儿,在她耳边轻声说:"果果乖,妈妈带你...去看爸爸。"海风突然大了起来,吹散了她最后几个字音。
“爸爸?照片里那个爸爸吗?”
赵方和许亮对视一眼,默默在前方带路。
路过那棵老榕树时,池雨微的脚步顿了顿——三年前,她和江云深在家属院散步时,经常经过这里。
如今树下的石凳己然斑驳,树身上却新刻了几道深深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