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宫小透明
齐国京都,元景十七年,六月末。
暑气蒸腾,连蝉鸣都透着一股蔫蔫的无力感。
东宫的人心却像投入热油的水滴,骤然浮动起来。
无他,去边疆劳军的太子,回京了。
太子妃发了话,今晚在嘉华殿花厅设宴,为太子接风洗尘。
一时间,东宫的女人们卯足了劲梳妆打扮,只盼能在太子眼前博个惊艳。
梨蕊阁。
夏心棠对着铜镜,心思澄明:太子这块“唐僧肉”,眼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小小奉仪。与其争奇斗艳惹人眼,不如安安分分做个不起眼的小透明。
她拣了身素净的藕合色半袖襦裙,外罩月白纱衫,头上挽了个利落的高髻,发间只斜斜簪了一支碧玉钗。
眉梢略扫,唇上点了点淡淡的胭脂。
虽不夺目,倒也清清爽爽,瞧着顺眼。
白薇由衷赞道:“奉仪这样打扮,清新可人,瞧着就舒心。”
夏心棠微微一笑:“是你手巧,走吧,别误了时辰。”
她带着白薇,踏上了通往嘉华殿的宫道。
脚步前行,思绪却飘远了。
她本是现代一个普通的职业讲师,难得奢侈一回,跑去马尔代夫度假,却在浮潜时遭遇意外,一睁眼,就成了这东宫九品奉仪夏心棠。
人在深宫,步步惊心。
眼前的路,无非两条:要么费尽心机,去谋取太子那点稀薄的君心;要么逆来顺受,做个无宠的透明人,任人搓扁揉圆。
可无论选哪一条,都荆棘密布,如履薄冰。
与其困死在这深宫,被那无声的暗流吞噬,化作一抔无人记得的黄土,何不放手一搏?
去谋那至高之位?
纵使不成,也好过枯槁凋零,无声无息。
原主是这一届新入宫的秀女,也是赶巧,刚进东宫没几日,太子便奉旨出京办差,原主连侍寝的边儿都没摸着。
如今这东宫后院,最尊贵的自然是太子妃郭氏,其下是颇得太子宠爱的范良娣、出身高门的周良娣,再往下还有良媛、昭训数位……
她这个奉仪,是东宫品级最低微的存在。
所以今晚这场接风宴,她只管老老实实吃好喝好,安安分分当个看戏的观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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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华殿是太子妃的居所,今晚的家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夏心棠的位置被安排在末席,隔着重重人影,她悄然打量着主位上的太子。
身形修长,眉目清俊,鼻梁高挺,通身一派温和儒雅的气度。
可细看之下,那温和的底色里,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与坚毅——这是个内敛深沉、骨子里藏着锋芒的人。
不得不说,太子妃备下的席面极为可口。
在一片看似其乐融融的宴饮氛围中,夏心棠倒是吃得心满意足。
首到宴席散去,太子的目光都未曾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意料之中的事,夏心棠半点不急。
随后的一个月,太子按部就班踏足后院,为开枝散叶、延续皇家血脉尽心尽责。
与夏心棠同一批入东宫的六人里,位份最高的周良娣早早便承了雨露;皇后的侄女张良媛、容貌最拔尖的苏昭训紧随其后。
卫昭训投靠了太子妃,在太子妃的举荐之下,顺利侍寝。
另一位秦奉仪,因与周良娣同住一院,前几日分得了一杯羹。
如今,整个东宫后院,就只剩下夏心棠无人问津。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过了半月,太子那边依旧毫无动静,仿佛压根不记得东宫还有她这么一号人物。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夏心棠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急也急不来。
总不能让她放下脸面,主动去自荐枕席吧?
那也太跌份了。
今日去嘉华殿晨省,太子妃特意单独留了她下来,言语间关怀备至,又似有深意。
夏心棠面上只作懵懂,含糊应对了过去,心里却己如明镜一般透亮。
原来如此!
她迟迟未能侍寝的背后,竟还有太子妃这只手在拨弄风云。
太子妃为何如此?
不外乎是想拿捏她这个家世低微、品级低微的可怜人,收作一枚听话的棋子罢了。
偏偏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施恩的做派,真是忒不地道。
夏心棠捏着玉箸,小口吃着白薇奉上的冰酪。
沁凉的甜意滑过喉咙,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嘲讽。
夏家虽只是七品国子监博士的门第,但对原主却极是疼宠,当初夏家咬牙塞了不少体己银子让原主带进宫。
虽无宠,但有银子傍身,日子倒也能过得去。
所以,她绝不会轻易站队,去给谁当冲锋陷阵的卒子。
但她也不会明着得罪太子妃。
且再看看吧。
白薇是她从夏家带来的贴身丫头,忠心耿耿。
眼见着东宫上下,明里暗里对自家主子投来的嘲讽目光,心疼得紧。
“奉仪,”她轻声劝道,“这会子日头下去了,风也凉爽,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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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蕊阁旁边,便是一片梨园,园子里植着大片梨树。
这些日子琐事烦心,许久未去,算算时节,枝头的梨子该是熟透了。
谁知,刚踏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卫昭训。
卫昭训住在梨蕊阁不远处的明秀阁,与夏心棠低头不见抬头见,想避都难。
若非西目己然相对,夏心棠真想立刻掉头缩回梨蕊阁去。
她是真烦透这位了。
“哟,夏奉仪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卫昭训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矫揉造作。
夏心棠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浅笑:“见过卫昭训,妾不过去梨园随意走走。”
卫昭训掩唇轻笑,那笑声里毫不掩饰地掺着幸灾乐祸:“啧啧,妹妹可真是心宽似海呀。”“若换了是我呀,早就羞得躲在屋里,死活不肯出来见人喽,省得平白惹人笑话。唉,想想也是可怜呢。”
夏心棠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
跟卫昭训这等没脑子的货色争口舌之快?
纯属浪费精力。
卫昭训见她毫无波澜,自觉无趣,眼珠一转,忽地抬起手腕,将那截新得的翠色明晃晃地递到夏心棠眼前:“瞧瞧,太子妃娘娘方才赏下的翠玉镯子,这水头,这颜色,如何?”
那镯子翠得通透,在午后微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夏心棠目光平静地掠过,语气毫无起伏:“娘娘赏赐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卫昭训上上下下将她那身素净打扮扫了个遍,没看到预想中的艳羡或失落,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索然无味。
她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气,下巴抬得更高,像只得胜归巢的斗鸡,扭着腰身,趾高气扬地回了明秀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