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雨微抱着半睡半醒的果果,沿着熟悉又陌生的林荫道慢慢走着。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路两旁的椰子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就偏离了去新家属楼的方向,转向曾经和江云深共同生活过的那排平房。
那棵大榕树依然挺立在路口,树冠比三年前更加茂密。
池雨微记得以前每天,嫂子们都会聚在这里纳凉聊天。如今树下三三两两坐着几个陌生面孔,她一个都不认识——不知道是熟悉的人搬走了,还是自己离开得太久。
转过弯,那个熟悉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院子里的葡萄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株丝瓜秧。
地里依旧种着时令蔬菜,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池雨微站在栅栏外,恍惚间仿佛看见三年前的自己正在院子里晾晒被单,江云深从背后悄悄环住她的腰...
"妈妈?"果果软糯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小家伙揉着眼睛,困惑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院落,又仰头望望妈妈微微发红的眼眶。
"这位同志,你找谁?"一个系着围裙的年轻妇女挎着菜篮走过来,警惕地打量着她们。
池雨微这才惊觉自己站得太久了,"哦,我以前住在这儿,"她勉强笑了笑,"路过看看。"转身离开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关门声。
新家属区全是整齐的五层楼房,红砖外墙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
池雨微仰头数着楼层,江云深分到的房间在三楼。
她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慢慢走上楼梯。楼道里飘着饭菜香,不知谁家正在炒辣椒,呛得果果打了个小喷嚏。
推开房门,池雨微愣住了。三室一厅的屋子窗明几净,家具一应俱全——双人床上铺着崭新的军绿色床单,餐桌上暖水瓶,连厨房的煤炉都有,煤球整齐地码放在墙角。
"妈妈,这是爸爸的家吗?"果果好奇地打量着西周。
"嗯,以后也是果果的家。"池雨微轻声回答。
"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她摸了摸女儿的发顶。
果果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困..."
主卧的大床上,池雨微轻轻拍着女儿入睡。
夕阳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墙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等果果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拿上钱包和粮票,准备去供销社买些菜回来
关门时,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家"。
医院,江云深靠在病床上,手指无意识地着被单上的褶皱。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突然抬头,对正在削苹果的赵方:"帮我联系后勤处,我要换房子。"
赵方手里的水果刀一滑,差点削到手指:"不是,我说老江,"他瞪大眼睛,"你那新分的可是楼房!三室一厅,带独立厨卫,就这,你还要换?"
江云深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榕树上,眼神渐渐变得固执:"以前的院子才是我和小微的家。"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下达作战命令,"我既然活着回来了,家也得还回来。"
赵方放下苹果,叹了口气:"可是你们家那个院子早就分给别人了,都住三年多了,你这让人搬哪儿去?"
"换。"江云深简短地说,手指攥紧了被单,"用我的楼房换。"
赵方搓了搓脸,试图劝解:"老江,要不...你跟嫂子商量商量?而且人家住了这么久,肯定早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江云深的眼神骤然暗了下来。他想起池雨微抱着果果离开时的背影,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胸口发闷。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
"没事,"最终他也只是轻声说,目光落在自己布满伤痕的手上,"小微喜欢小院。"
赵方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江云深那执拗的表情时住了口。
江云深此刻的眼神他太熟悉了——就像当年在边境潜伏时,明知危险也要完成任务的那种决绝。
没关系,江云深在心里对自己说。房子就算跟以前不一样,他也会把它变回去。
他会重新种上葡萄藤,会在院子里搭起葡萄架,一点一点,把那个被时光打碎的家,重新拼凑完整。
就像他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总有一天会重新学会拥抱的姿势。
......
池雨微推开病房门,太阳正好透过窗户洒在江云深苍白的脸上。
他仰躺在病床上,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病号服后背湿了一大片。
听到开门声,他慌忙想坐起来,却牵动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江云深你怎么了?"池雨微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手里的保温桶差点打翻。
她伸手想掀开他的衣领查看伤势,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按住了他想要起身的肩膀。
"没事,"江云深扯出一个笑容,右脸的伤疤因为这个动作显得更加狰狞,"就是运动了一下。"
"运动?"池雨微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伤口才拆线三天!医生说过至少要卧床两周!"
江云深的目光躲闪着,落在墙角那堆沾着泥土的工具上——铁锹、扫把,还有半袋水泥。池雨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去干什么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赵方恰在此时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盒饭。
看到病房里的情形,他尴尬地站在门口:"那个...嫂子,老江他就是..."
"赵方!"江云深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池雨微深吸一口气,转身从保温桶里盛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先把这个喝了。"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舀汤的手却微微发抖,瓷勺碰在碗壁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江云深乖乖接过碗,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
他低头喝汤时,池雨微注意到他掌心的水泡己经磨破了,渗出的血丝沾在碗沿上。
"房子的事,"她突然开口,"我都知道了。"
江云深猛地抬头,鸡汤洒在被子上一片。赵方识相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我...我想把家变回原来的样子。"江云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葡萄架,秋千,还有你最喜欢的那蔷薇..."
池雨微别过脸去,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个院子承载了太多回忆——他们一起粉刷的墙壁,夏天纳凉时依偎着数星星的秋千,还有...
"你先把伤养好。"她最终只是这样说,伸手接过空碗时,无意中瞥见他手腕上新增的擦伤。
那些伤痕像是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心。
江云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他的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小微,我知道你恨我。但是...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池雨微没有挣脱,也没有回答。
一滴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分不清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