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累了的傅无穷在地上躺了一会,又慢慢开始尝试爬起、行走。
在几次失败后,他突然醒悟过来,是他自已还不敢相信自已有了双脚,所以用力方式不对。
“我有脚了,园丁大人,无穷有脚了……”他一边念着,一边回忆着模糊的幼时记忆——以前他是怎样行走的?可一个健全的人总是不会注意到自已的双腿是如何运作的。
终于,他稳稳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又一步地走出了破烂的防空洞大门。
屈腿、伸腿、屈腿、伸腿,右手死死地抓着楼梯的栏杆,将自已摇摆的身体往上送。
傅无穷艰难地爬上了地面,浑身是汗,却又畅快得想笑。
天空投下的荣光已由浓转淡,朦胧的紫色里,米黄色的街道与蓝灰色的楼房静静地矗立着,沉默地看着傅无穷,将它们的影子轻柔地笼罩他身上。
就像它们第一次见证一具残破身躯复而健全,一个亿万富翁变得一文不名,傅无穷也第一次觉得,它们是如此的美丽。
柏油路粗粝的触感刮得傅无穷的脚底出血,伴随着被午后荣光炙烤后的高温不断地提醒他应该去找双鞋穿,但傅无穷只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走着,仿佛这样才能确定自已正在“行走”。
傅无穷朝着荣光之冠下落的方向走——那是东方,荧光海的方向。
在走到一个广场时,一栋高大的建筑上的巨型显示屏正在播放一则新闻:“露娜·伍德因涉嫌多起故意伤害罪、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于今日下午二时在前往飞船场时被紫草港执法队截获。据悉,犯罪嫌疑人露娜·伍德与前伍德集团董事长、犯罪嫌疑人利奥·伍德一母同胞……”
傅无穷看着显示屏上那个令他浑身颤栗的车牌号,停下了脚步。
新闻画面中,被截停的白车上走下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女子神色萎靡,正是露娜·伍德。
傅无穷重新抬起了脚,但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
他又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雨夜。
那时的傅无穷还只是个姓傅而无名的孤儿,没事就喜欢从福利院偷偷溜出来,到海边上去玩。
没想到,就在他被领养的前一天,从海边跑回福利院的路上,他被一个有着同样车牌的黑色汽车撞了老远。
黑色汽车撞了人却丝毫没有减速,在他摔落后又狠狠地碾过了他双膝。
在他疼得无力逃脱,瘫在地上时,那辆黑车居然停了下来,又往回倒了一下,将他的膝盖骨彻底碾碎。
车上有个年轻女子探头看了他一眼,居然狂笑一声,指使司机倾轧上了他摊开的右手,而后逃之夭夭。
傅无穷只来得及记住那一串车牌,甚至在刚被“园丁”大人救的时候,嘴里什么话都不会说,只会念那串数字。
啊……原来是这样……
傅无穷双目无神,在目光惊异的人们之间踉踉跄跄地穿行。
路上的人们惊恐地退到两侧,审视着着这个衣服血迹斑斑、没有穿鞋、恍若孤魂野鬼的人在街上游荡。
傅无穷彻底明白了。
正是因为他总是念叨车牌数字,“园丁”大人才会去查那串车牌属于谁,结果查出来的是伍德集团大小姐露娜·伍德的车,才会在半醒的他身边反复说“伍德集团”这个词。
而他也终于想起,“控制迷河草”,从来不是“园丁”大人对当时只有十岁的他的期待。
那句话,是“园丁”大人把他丢在福利院后,跟神殿骑士的讨论。
那句话,是他毫无自知之明地爬着追出去,所听到的只言片语。
那句话,是他偷来的,用以苟活下去的念想。
在之后的岁月里,傅无穷不断骗自已,骗那句话是对自已说的。
骗久了,居然也就成了真。
傅无穷慢慢地走到了四泥湾。
紫草港的荧光海,还是老样子,静得像一块玻璃。
他慢慢地走进海水里。
很少有人知道,表面平静的荧光海,海底却有着惊涛骇浪。
潮起潮落,像大地的呼吸,暗流涌动,像冤魂的利爪。
傅无穷安静地感受着自已的身躯被涌动的海潮淹没,像是回到了那个午后。
“这孩子没有名字?哦,本来是留给领养他的家长起的。那我给他起一个吧。”
美丽而慈爱的红发女人蹲下来,用她那双宝石似的淡绿色眼睛笑着看着他。
“就叫无穷吧。祝你有无穷的智慧,无穷的好运,无穷的勇气,来应对你接下来所要面临的人生难题。哎呀,如果你姓郑就更好啦。”
可他偏偏姓傅。
在吸进海水前的最后一秒,傅无穷无奈地笑了。
迟到三十年的泪水与咸涩的海水,一齐淹没了他的生命。
……
“维希,你回来了。傅无穷去哪了?”
凌祁坐在神殿大堂后的祷告室里,原本在看着游祭司治疗冥河水和孟婆汤的伤口,听到黑甲骑士进入的声响后便回头问他。
“他从防空洞里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沿着紫草港的街道一路往海边走……最后走向海里,把自已淹死了。他寻死的时候已经过了您说的时间点了,所以我没去救他。”泰加思·维希的声音闷闷的。
泰加思·维希的能力是【隐匿】,被凌祁派去跟着傅无穷,以观察傅无穷是否还有后招,以及提防他提前寻死,殃及签了【同生共死】契约的孟婆汤。
“什么?那个变态男死了?我错过了多少?”孟婆汤猛地坐起,把游祭司吓了一跳。
冥河水也睁开眼,神色复杂地听完凌祁简单的复述。
虽然剧情探索度蹭蹭猛涨,但是错过了亲眼目睹剧情CG的机会,还是让他十分遗憾。
在凌祁讲到“荣光粉”时,冥河水忍不住出声:“据我所知,荣光粉在89星也是有售的……只是不是利奥·伍德的指示,而是他手下那些加工厂负责人的个人行为,所以藏得很深,规模也不是特别大。”
孟婆汤猛地转头:“你怎么知道的?”
冥河水挠头:“春逝水和我说的。”
“你为什么没和我说?”
“你……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吗,我怕惹你生气。”
其实,在孟婆汤忙着完成凌祁给她的B级任务时,他私下里已经和“反垄断小队”他们喝过几次酒了。
眼看着小情侣又要吵起来,凌祁忙打断他们:“等会儿再说这个。”
他又简单描述了一下傅无穷给他了些什么东西,然后诚恳地对两人说:“利奥·伍德已经移交执法局了,伍德集团之后的财产估计也会被清算,不合规的收入都会收归子爵府,作为政府经费。而合规的产业会拆成多家公司,由不同的人经营。”
见两人听的认真,凌祁继续说:“‘迷河’的权限和财产也被收到了神殿这边,但目前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祈福日后,我很快会离开89星,回到冥王星后再择日前往新的星球。”
“所以,我现在想问问你们,也问问你们的朋友们。你们接下来想怎么办,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