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钰会有进厂打工的想法并不是脑子一热，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下这个决定。
罐头厂虽属于国营产业，可时间马上步入76年，要不了三年，罐头厂就能转型，转为个人承包。
她并非打算将自已完全“卖”入工厂，而是想将自已的定位定在“外聘”上。
只单独负责一条生产线，并不上工，而是决定这条生产线的制作方向。
说是研究人员，不如说是设计师。
只是这个设计师稍微显得另类些，只设计罐头配比。
出自她手的每一份配方都不免费，工厂使用就需要给予她专利费用，同时可以签订合同，比如：
她一年需要给罐头厂提供多少种可以商品化的罐头配方，而罐头厂需要向她支付专利费用的同时，还要给予一部分分红。
明线在上，暗线在下。
暗线就是她亲手制作的罐头plus版本，只在倒爷手中向外出售。
不要票，但要钱，而且定价比罐头厂的售价高百分之五。
要不了几年，各种票据就会作废，改开的经济浪潮倾泻而下，明暗两条线就可以合二为一。
短短时间，杜钰脑海中的具体计划已然成型，尽善尽美。
江阳虽然不理解杜钰为什么这么激动，但他稳稳扶住了杜钰，短暂思索过后给出自已的答案。
“虽然不太明白你想做什么，但你肯定有你的道理，等爸回来我和你一起说服他。”
他定定望着杜钰，眸中只有信任，没有任何理由的信任。
二人眼神在半空中交汇，纠缠在一起，江阳倏忽回神，仿佛被烫到似得忙移开视线。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耳垂，欲盖弥彰慌忙掩饰。
“我不是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咱们是一个战壕的，不能内讧，你明白吧？”
“我明白。”
杜钰眉眼含笑，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江阳。
“谢谢你的信任，江阳。”
谢谢你的肯定，也谢谢你愿意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是夜，江父回来时，便听到了这个令他恍神惊愕的消息。
他眉头锁紧，本打算一口拒绝——理由也很简单，这不是胡闹吗？
没听说过厂子还能为了个人的想法，就单独开一条生产线的。
让外人知道，还得以为自已以权谋私，把自已家里的人塞进罐头厂呢。
但他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迟疑片刻。
“爸，能不能行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江阳积极催促，余光中看到杜钰眸中的期盼，他顿时更急切了。
“你儿子我可是很少求你办事的，爸，你就答应我们吧，求你了爸。”
“去去去。”
努力绷着脸，但还是被江阳逗笑的江父没好气撵他。
“咳咳。”
干咳两声后，江父将问题抛给真正提出要求的人。
他认真询问：“小钰，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吗？”
“因为利益。”
杜钰没说什么场面话，更没说自已想奋斗又或者为百姓干事之类的假大空。
她仔仔细细从源头分析，从根本提出见解。
“我有了解罐头厂的结构，如今罐头厂的产品较为单一，只有五种品类，缺少竞争力。”
南阳县虽然只是县城，但位置好，比起来市内也不遑多让。
在南阳县的工厂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食品厂更是有足足八家，罐头厂就有三家。
另外两家，一个是老牌工厂，还有一个给军方供货。
“单独开设一条生产线增加优秀商品，可以为罐头厂创造更大的利益，也可以增强竞争力。”
江父并未反驳杜钰说的话，他只轻轻摇头。
“你说的没错，可人们会不会为我们的新产品买账，是最说不准的。”
面对这个问题，杜钰早有准备。
她毫不犹豫：“可以试吃，本钱我们来承担。”
“罐头厂的产品除了批发，就是供给百货商店，百货大楼，爸，我们可以和他们商量摆出试吃。”
试吃的概念在这个时代倒不是没有，但试吃罐头……
那是真没有。
罐头多贵啊。
可杜钰说的话确实在理，江父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
罐头厂最近经济效益很差，一直是下滑阶段，如果能有办法，他也想让罐头厂起死回生。
杜钰眼见公公神色松动，忙趁热打铁。
“我有自信，只要他们尝过我调配出来的酱料，一定会买账。”
她给江阳使了个眼色。
江阳随即心领神会，忙不迭进厨房端出几个小碗来，神态殷勤周到。
“爸，你尝尝，这是小钰做的酱。”
桌面上几个碗一字排开，盛着不同酱料，除了杜钰最开始做过的三种酱料，还多了菌菇酱，杂鱼酱，鸡杂酱。
“不像话！”
江父没有立刻动筷，满是嫌弃啧了一声，在江阳不明所以的神情中，把碗打乱成三角形。
他虎着脸呵斥：“你说你，怎么不跟小钰学点好？这么大人了，碗摆这么直溜给你爹我上供呢？”
江阳恍然意识到自已犯了什么错，心虚不已，眼神左右看。
好在江父没打算过多跟他计较，他用筷子分别蘸取酱料送入门口，入口的瞬间就停顿了手腕。
就算江父努力保持着面容平静，试完了所有的酱料，杜钰还是发现了他神态下暗藏的惊讶与满意。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稍有紧张问道：“爸，你觉得怎么样？”
沉吟片刻，江父缓缓吐出一口气，颔首允可。
“可以，确实值得一试，但你能保证装瓶之后维持这个味道几分？”
杜钰：“最少七分。”
七分听着不多，但小炒和大锅菜的区别有时是云泥之别。
江父果然很满意。
“明天你来厂子，我跟你签合同。”
他叮嘱道：“私是私，公是公，既然你打算来厂子里干活，我就不会因为你是我儿媳留几分薄面。”
得到允可，杜钰心中已然十足欣喜，自然不在意江父说的话。
换做是她，她估计比江父还严格。
不过……
杜钰眼睛眨眨，拉过旁边完全不在状态内的江阳，把他往前一推。
她期盼道：“爸，我能把江阳带去一起上班吗？我想给他也安排个职位。”
这一下子，别说江父愣住了，就连江阳本人也愣住了。
上班？
江阳心中飞速涌现消极反抗的情绪，一句“我不去”差点就脱口而出。
他望着杜钰的眼神都有点委屈。
什么意思啊！
哥们为你两肋插刀，你反手捅哥们两刀？
哪有这样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