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这座废弃己久的教学楼。残月被乌云蚕食得只剩一弯血色的镰刀,投下的光晕在锈蚀的围栏上形成扭曲的倒影。围墙外疯长的野蔷薇伸出带刺的藤蔓,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像是无数枯瘦的手臂在无声召唤。
我和阿杰并肩走在泥泞的小路上,脚下的腐殖质在靴底发出令人作呕的黏腻声响。每走一步,深褐色的泥浆都会从鞋底缝隙间挤出,散发出类似腐肉的腥甜气息。身后的阿雪突然绊到半埋在土里的石碑,踉跄时手电筒扫过斑驳的碑面,隐约可见"永镇"二字被苔藓啃噬得支离破碎。
"你们说,这学校真的闹鬼吗?"阿雪的声音像是绷紧的琴弦,她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我能感觉到她掌心渗出的冷汗,在夜风中凝成冰凉的薄霜。
教学楼突兀地矗立在视野尽头,三层楼体被爬山虎吞噬得只剩模糊轮廓。那些藤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像是寄生在建筑表面的血管。三楼的窗框早己腐朽脱落,黑洞洞的窗口如同被剜去的眼窝,有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砖缝缓缓流淌——或许是铁锈,但此刻看起来更像是凝结的血泪。
"别胡思乱想,"阿杰用登山杖劈开挡路的荆棘,金属杖尖刮擦混凝土围栏时迸出几点火星,"我们只是来取证而己。"他的尾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因为一团灰白的蛾群正从教学楼的排水管中倾泻而出,翅膀上布满眼睛状花纹的鳞粉簌簌飘落,在月光下折射出妖异的荧光。
小林走在队伍末尾,佛珠在指间转动的咔嗒声比平日急促许多。这位总把"科学驱邪"挂在嘴边的民俗学者,此刻却将装着朱砂的玻璃瓶攥得指节发白。他的登山靴突然陷进土某个坑,弯腰查看手时电筒照亮了半截埋在泥里的陶罐——罐身布满用指甲刻出的咒文,裂口处渗出黑褐色的黏液。
"不对劲......"小林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他颤抖的手指拂过罐口边缘,"这是骨灰瓮,但里面的东西还没死透。"仿佛回应他的低语,陶罐突然剧烈震颤,有什么黏腻的东西正从裂缝中挤出,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
我们加快脚步冲向教学楼正门,湿冷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如胶。台阶上散落着焦黑的纸钱,每张都印着倒写的"奠"字。阿雪的手电筒扫过门廊上方的石匾,本应刻着校训的位置被某种利器刮出密密麻麻的刻痕,仔细辨认竟是无数个重叠的"死"字。
推开铁门的瞬间,陈腐的霉味混着香烛余烬扑面而来。门厅地砖上积着厚厚的灰烬,我们的鞋底碾过时,灰堆中竟露出半截焦黑的指骨。阿杰用登山杖拨开灰烬,下面赫然是用血画成的八卦阵——本该镇守八方的卦象全部倒转,中央还插着三支断成两截的红烛,烛泪凝结成狰狞的鬼面。
"退后!"小林突然厉喝,他手中罗盘的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我们这才发现墙上的消防栓箱里塞满黄纸符,每张符纸的朱砂符文都在渗出暗红液体,顺着柜门缝隙滴落在地,形成一滩滩冒着气泡的黏液。
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处悬着残破的蛛网,每根丝线都挂着细小的铃铛。当阴风掠过时,本该清脆的铃声却变成婴儿的呜咽。阿雪的手电筒光束扫过转角镜,镜面突然炸开蛛网状裂痕,在某个瞬间,我们都在碎镜中看到自己身后站着个穿嫁衣的女人——她的盖头下不断滴落猩红液体。
"别看镜子!"小林用黄符贴住镜面,符纸接触镜子的瞬间腾起青烟,焦糊味中混着诡异的檀香。这时二楼传来木地板吱呀声,像是有人踮着脚尖在跳某种古老的舞步。我们握紧手中的装备,却没人敢抬头看楼梯上方垂下的那些东西——无数用红线串起的铜铃正在无风自动,每只铃铛里都塞着一团带血的头发。
铜铃的嗡鸣化作实体化的声浪,阿雪的登山包突然剧烈颤动。她惊慌失措地拉开拉链,那个装着取证相机的防水盒正在疯狂跳动,盒缝间渗出浑浊的液体——那是我们在校门口采集的黄纸灰样本。
"把灰洒在铃阵上!"小林的话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撕碎。我抓过防水盒,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混着纸灰的液体接触空气的瞬间,竟在半空凝成细小的红蜡,像血雨般落在铜铃阵间。
铜铃发出玻璃炸裂般的脆响,系着的红线寸寸断裂。我们趁机冲上二楼,身后的楼梯突然扭曲成不可思的角度,每一级台阶都翻出布满尖牙的木质口腔。
舞蹈室的门无风自开,十八面落地镜将我们重重包围。每面镜中都在上演不同的惨剧:穿白大褂的男人被红线勒成碎块、女学生在黑板上用指甲刻满咒文、升旗台上倒吊着七盏长明灯......阿杰突然伸手抓向最近的镜子,却被镜中出的青伸灰手臂反握住手腕。
"别看镜子!"小林撕开急救包,将整袋朱砂泼向镜面。朱砂触及镜面竟燃烧起来,青绿色火苗中浮现出嫁衣女人的轮廓。她左侧空荡荡的袖管突然暴涨,袖中涌出的黑发缠住小林的脖颈,要将他拖入镜中世界。
我摸出怀里的红烛——这是在门厅八卦阵中拔出的那截。蜡油滴落的瞬间,镜面突然浮现出走马灯般的画面:民国三十七年,穿长衫的风水师在操场布下九宫阵,用西十九名女学生的生魂镇压某个存在;九十年代改建时,工人们掘出的青铜棺椁上,挂着与舞蹈室相同的铜铃阵......
"她不是厉鬼!"阿雪的尖叫震醒恍惚中的众人,"是棺椁里的东西在借用她的怨气!"
嫁衣女人的盖头突然燃起幽蓝火焰,露出森森白骨的面容。她的颧骨上分明刻着与小林佛珠相同的梵文——这个发现让小林浑身剧震,他突然主动冲向发黑的镜面。
血浆飞溅的瞬间,所有镜子应声而裂。小林的身体在镜片间闪回,他的眼睛变成浑浊的琥珀色,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呢喃道:"戌时三刻,往生柱。"
舞蹈馆地板轰然塌陷,我们掉进地下祭坛。九根刻满浮雕的青铜柱围成环形,每根柱子上都用铁链捆着具朱漆棺椁。中央石台供奉的既非神像亦非牌位,而是半截正在融化的红烛,烛泪在地上汇成血色溪流。
"这是......"阿杰用登山杖挑开祭坛后的幕布,后面堆积着数百个裹尸袋。最上方那个袋口的拉链缓缓滑开,露出教导主任青紫的脸——正是我们在市局见过的报案人。
红烛在此刻彻底熄灭。
嫁衣女人的白骨手掌穿透阿杰胸膛时,我终于读懂了柱上浮雕的故事。北宋年间的高僧将某物封入青铜柱,需要每隔甲子用阴时生人加固封印。当年风水师误把镇物当邪祟镇压,反而撕开了第一道封印。
"用我的血!"阿雪突然割破手腕,将喷涌的血液甩向红烛残骸。她的血与蜡油混合后升腾起靛青色火焰,借着火光,我看见她脖颈浮现出和青铜柱上相同的莲花纹——这正是被选为祭品的标记。
小林的身影在火焰中重组,他的天灵盖嵌着半枚铜铃,嘴角咧到耳根:"时辰己到。"
阿杰的尸体突然抽搐着站起,被血浸透的白衬衫上渗出墨色经文。在他身后,所有棺椁的盖子正在缓缓滑开,浓稠的黑雾从缝隙间涌出,渐渐凝成数千张痛苦的人脸。
我握紧最后一把黄纸灰向东侧青铜冲柱,那些在门厅沾染的骨灰正在掌心发烫。当手掌按上"惊门"方位时,整根铜柱突然变得透明,映照出操场此刻的景象:数十盏河灯漂浮在干涸的泳池中,每盏灯芯都是截燃烧的指骨。
黑雾吞没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听见现实世界传来消防车的鸣笛,晨光正从破碎的穹顶渗入——这个在地底尘封八十年的祭坛,此刻分明暴露在白昼之下。
当我们作为幸存者在病床上醒来,所有证据都显示那所废弃学校早在三年前就被拆除。警方在水泥地基中发现七具现代女尸,她们左手无名指都戴着与我们获得的铜铃相同的戒指。
阿雪在出院当晚失踪,监控拍到她带着装满红烛的行李箱重返学校旧址。如今每到子夜,那片荒地上总会凭空出现摇曳的烛火,附近居民说火光中有个穿嫁衣的女人在烧纸钱,灰烬落地就变成带露的新鲜黄纸。
至于小林尸检报告上的疑点,以及阿杰葬礼上突然走快的电子表,法医提醒我最好别再深究。但当我摸出枕头下的青铜柱碎片时,终于看清那些所谓"浮雕",其实是正在缓缓转动的梵文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