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生石上蚀文赋,万里波心照玉魂
建安二十西年的月光渗进汴梁城,我在博物院修复《洛神赋图》北宋摹本时,帛卷夹层突然飘落半幅血色鲛绡。刘禹锡笔下"九曲黄河万里沙"的纹路中,凝固着曹植"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的墨迹。指尖抚过处,涟漪般的咒文苏醒了——那原是浸泡过洛水的王献之中秋帖残页,每一笔都洇着李商隐"宓妃留枕"的春恨。
展柜忽起幽光,鎏金铜雀衔着甄宓的玉枕坠入漩涡,带我跌入《楚辞·天问》的时空裂缝:"日月安属?列星安陈?"浑浊的洛水突然清可见底,鱼群携李白"桃花流水窅然去"的诗句游弋,水藻缠成杜牧《张好好诗》的笔锋,锈迹斑斑的青铜镜上,正映出我鬓角新生的三绺银丝。
"这不是人间界!"湘君驾凤辇破浪而来,九头凤凰的眼珠竟是陶渊明《归去来辞》的拓片。辇车缠绕的薜荔藤化为柳宗元"欸乃一声山水绿",绞住脖颈时渗出杜甫"丛菊两开他日泪"。我撕开袖中苏轼《赤壁赋》,"桂棹兮兰桨"的残句掀起十丈怒涛,撞碎屈原《湘君》里"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的结界。
河底浮出王勃的滕王阁残垣,被水草缠绕的廊柱上,斑驳的"画栋朝飞南浦云"正渗出李贺的秋坟鬼血。巫山神女甩出白居易《长恨歌》凝成的红绸,搅动得"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漩涡将时空撕裂。我踩中陆游"细雨骑驴入剑门"的石板缝隙,坠入更深层的《水经注》洛水图志......
白玉祭台上,曹植正用陨铁匕首刺穿心口,鲜血在鲍照《芜城赋》的地砖上蜿蜒,汇成李清照"至今思项羽"的楚河疆界。他胸腔绽放的竟是汉乐府"江南可采莲"的并蒂芙蓉,花心托着半枚带齿痕的玉枕——那分明是我昨夜修复的北齐思陵遗物。
"三世了......"甄宓的幽魂从北斗星宫飘落,湘裙漫卷元稹"惟将终夜长开眼"的缱绻,发簪却刺满李煜"春花秋月何时了"的诘问。她额间朱砂突然化作白居易的《琵琶行》残谱,在我掌心烫出《洛神赋》结尾的"怅盘桓而不能去"。十二面刻着《滕王阁序》的夔皮鼓骤然擂响,震碎甄宓眉心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整条洛水开始倒流庾信的《哀江南赋》,水中浮尸的瞳孔映着范成大"白玉堂前春解舞"的诡异舞姿。巫祝们爬满甲骨文的皮肤脱落,露出王昌龄"黄沙百战穿金甲"的嶙峋骸。骨他们抬着的青铜鼎中,沸腾着晁补之《迷神引》的愁思:"惊梦觉,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
洞庭龙女泣落的珍珠嵌进我锁骨,每个血孔都绽放李商隐的"沧海月明珠有泪"。温庭筠"水精帘里颇黎枕"的咒文裹住身体时,我看到建安二十二年的铜雀台——曹丕正蘸着陆机《文赋》的墨汁,在甄宓玉背刺刻《洛神赋》初稿。江淹《恨赋》的紫色瘴气中,曹植拾起兄长遗落的"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那纸页渐渐化作我修复台上的北宋摹本......
当我把浸透三记忆生的玉枕投入祭坛,整条洛水突然响起嵇康的《广陵散》。五百里浪涛凝成张若虚的"春江潮水连海平",破碎的月光聚作班婕妤写《怨歌行》的团扇。河床浮出苏舜钦《沧浪亭记》的青石板,石缝间游动着被范仲淹"静影沉璧"定住的巨鼋。
博物馆晨光初现时,摹本上的血咒己成王安石"六朝旧事随流水"的墨香。玻璃倒影中,我的银发缠绕着马致远"枯藤老树昏鸦"的纹理。晚风掀动未合拢的《东坡志林》,泛黄的页脚赫然是曹植新题的小楷:"三世魂归处,犹解忆临漳。"
洛河对岸,有人轻唱着李之仪的"只愿君心似我心"缓缓消散——那声音竟是从我喉间溢出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