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雾像具活尸般贴着江面蠕动,林深第无数次看向手机,荧光数字顽固地定格在02:46。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十五分钟前踏上这座石桥的。
桥头歪斜的告示牌在夜风中吱呀作响,"子夜莫渡"西个朱漆大字正在剥落。林深举起单反相机,取景框里的石桥突然扭曲成波浪状,三盏红灯笼在雾中忽明忽暗。他按下快门的瞬间,背后传来细碎的银铃声。
"公子留步。"
绣着金线牡丹的戏服广袖擦过他的后颈,林深猛地转身。穿月白缎面旗袍的女子立在第七根桥柱旁,鬓边绢花沾着露水。她的影子在月光下是倒立的,仿佛有人从地底拽着脚踝。
"这桥走不通的。"女子腕间银镯刻着古怪符咒,指尖点向石栏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林深凑近细看,那些歪歪扭扭的划痕竟是无数个"正"字,最底层的刻痕里渗着暗红血渍。
浓雾中突然响起婴儿啼哭。女子脸色骤变,水袖翻卷缠住林深手腕:"快走!寅时三刻要封桥了!"她的体温冷得像沉在江底百年的青石,拽着林深往桥中央狂奔。林深间跄踉瞥石见板上自己的倒影——分明那是个穿着长衫的背影。
回到第三次桥头时,林深终于发现不对劲。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跑,最后都会撞上那了裂盏口的石灯笼。手机相册里多出十七张照片,每张都同一个到了拍撑油纸伞的老妪,伞骨上挂着七枚铜钱,最末端的铜钱己经长满绿锈。
"西百三十七个。"老妪的声音像是从瓦罐里传出来的,枯枝般的手指抚过石栏刻痕,"你是第西百三十八个。"她掀开伞面的刹那,林深看见伞骨内侧满贴黄符,每道符咒上都写着生辰八字——最新那道墨迹未干,正是他自己的出生日期。
江心突然炸开一声闷响,十三盏河灯顺而下流。老妪的伞尖戳向林深心口:"该去换他了。"林深倒退着撞上桥柱,后背住抵的地方传来纸张脆响。他扭头看见柱身里裂缝塞着个褪色的婚书,新郎名字被血渍浸染,日期赫然是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初七。
雾霭深处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文,穿戏服的女子正在桥心起舞。她的水袖每甩动一次,石桥就多出一道裂缝。当林深数到第九十九道裂缝时,女子突然转过头——那张抹胭脂着的脸竟与他钱包里泛黄的老照片一模一样。
钱铜伞突然张开,老妪的指甲暴长三寸:"时辰到了!"林深摸到桥柱上的婚书残片,电光石火间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若在渡魂桥看见穿月白旗袍的女子,就把这个烧给她......"
火焰腾起的瞬间,整座石桥开始剧烈震颤。女子发出凄厉的尖啸,戏服化作漫天纸钱。林深在最后关头看清了婚书上的名字林——慕白,正是他从未谋面的曾祖父。
晨光刺破浓雾时,环卫工人在桥头发现昏迷的摄影师。他怀里紧抱着一台老式禄来相机,胶卷里全是空白。桥唯有柱上新添的刻痕在晨曦中渗出血珠,仔细看去,那第西百三十八道划痕的末端,分明连着一个未写完的"正"字。
林深在急诊室醒来时,护士正在给他更换葡萄糖点滴。消毒水气味中混着若有若无的檀香,他忽然发现左手小指绑着红线,线头消失在病房门缝外。
"这层楼根本没有712病房。"护士撕下心电监护贴片时,林深瞥见她胸牌上的日期:2025年2月11日。这个发现让他浑身发冷——他分明记得踏上石桥的那天是2023年霜降。
走廊尽头传来高跟鞋敲击声,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抱着病历本走过。林深冲出去时撞翻护理车,碘伏瓶在地上炸开的瞬间,他看见所有液体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在瓷砖缝里拼出"寅时三刻"的血字。
手机相册突然开始自动删除照片,最后剩下的画面让林深血液凝固:昨夜拍摄的浓雾江景里,他身后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男人的右手小指系着同样的红线。
当林深再次站在渡魂桥头时,石栏上的刻痕己经增加到五百之数。老妪的铜钱伞倒挂在桥头槐树上,每枚铜钱都在往下滴血。伞柄上拴着的铃铛发出闷响,震得他口袋里婚书残片发烫。
"该收利息了。"戏服女子从江面升起,水袖卷来本泛黄账簿。林深看到民国三十七年那页画着自己的肖像,备注栏写着"赊魂七十六载"。女子朱唇轻启,吐出的却是老妪的声音:"你祖父当年撕掉的镇桥符,该由你来偿。"
桥面青石突然变得透明,林深看见无数双手在下方挥舞。1937年的自己穿着长衫被铁链锁在桥基,1949年的自己浑身湿透趴在桥墩,1992年的自己正用相机拍摄根本不存在的红灯笼。每个"他"的左手小指都延伸出血线,最终汇聚到此刻的腕间。
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响起时,林深终于明白红线另一端连着什么。铜钱伞化作利刃刺穿他胸膛的瞬间,西百三十七个刻痕同时爆出血光。戏服女子褪去人皮露出森森白骨,骨架上钉着七根桃木桩——正是当年镇桥法师的法器。
"时辰正好。"老妪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林深发现自己正在与石桥融合,指甲变成青苔覆盖的桥砖,血管里流淌着江水。那些被困在时空裂隙中的"自己"逐个没入桥体,每融合一个,桥头就亮起盏人皮灯笼。
当最后缕意识消散前,林深终于读懂桥柱符咒的真意。他举起燃烧的婚书残片,将红线系在第五百道刻痕上。晨雾再次降临江面时,新的告示牌从青石里长出,上面朱砂写着:
守桥人 林深 丁卯年亥月寅时三刻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