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怡的视野被梦境染成昏黄色,仿佛透过一层老旧的玻璃在看世界。
她站在一条泥泞的村道上,两旁是歪歪斜斜的茅草屋,空气中飘着炊烟和潮湿的霉味。
——这是青栎的童年。
小小的青栎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瘦得肋骨根根分明,身上的长袍显然有些大并不是他的衣服。
他正蹲在路边玩石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摆成星星的形状。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竟让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罕见的笑容。
"哗啦——"
石子被突然出现的绣花鞋踢散。
青栎惊慌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精致绸缎长袍的蛇族小女孩踉跄着后退两步——是他玩得太入神,没注意到有人经过。
"对不起!"青栎立刻爬起来,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我不是故意的!"
小女孩眨着大眼睛,突然"噗嗤"笑出来:"没关系呀!你的石子星星好漂亮!"
青栎愣住了,脏兮兮的脸颊慢慢泛起红晕。他正要开口,一声尖利的呵斥突然炸响:
"离我女儿远点!晦气的东西!"
一个珠光宝气的蛇族妇人冲过来,一把将小女孩拽到身后。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青栎鼻尖:"克死父母的灾星!谁知道会不会传染!"
青栎像被烫到般后退,后背撞上粗糙的树干。
他本能地望向不远处正在巡视的蛇族族长,眼里带着微弱的期盼。
族长确实看到了这一幕。
那位威严的老人停下脚步,冰冷的竖瞳扫过颤抖的青栎,扫过趾高气扬的妇人,最后——
什么也没说。
他就像看到路边的野草被践踏般,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青栎眼中的光熄灭了。
苏怡想冲过去抱住那个小小的身影,却看见有紫色的雾气从青栎后颈渗出,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脖颈。
圣池的水面泛着幽蓝色的微光,青栎跪在池边,瘦削的后背绷得笔首。
他解开衣襟,露出苍白如纸的胸膛,指尖凝聚出一缕锋利的魔力,毫不犹豫地刺入心口。
滴答。
一滴心头血落入圣池,水面顿时泛起涟漪,蓝光中混入一丝妖异的紫。
青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但他嘴角却挂着满足的笑。
"这个月...应该够纯了..."他颤抖着按住伤口,视线却频频瞥向圣池后方的高台——那里是族长每日巡视的必经之路。
苏怡在梦境中看得分明:每次族长经过时,青栎都会挺首脊背,把伤口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最得体的微笑。
可那位威严的老人从未停下脚步,甚至连余光都不曾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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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碎片突然跳转到某个雨夜。
青栎蜷缩在柴房里,正用破布条包扎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是他为族长挡下刺客毒箭留下的。
"族长...有夸我吗?"他小声询问来送饭的侍从。
侍从眼神躲闪:"族长说...说您多管闲事。"
布条猛地勒紧,鲜血渗进纤维。青栎却笑了:"至少...他记住我了。"
苏怡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看见有紫雾从青栎的伤口里钻出来,像寄生虫般蠕动着没入心脏。
蛇族每月一次的全族大会在中央大帐举行,青栎照例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他脊背挺得笔首,墨绿色的蛇尾规整地盘在身下,指尖无意识地着圣池守护者的银质徽章——那枚从来无人敬重,只换来嫌恶眼神的徽章。
帐内熙熙攘攘,可青栎周围三米内空无一人。
路过的蛇族人宁可绕道也不愿靠近,仿佛他周身弥漫着某种瘟疫。
一个年幼的小蛇女被母亲拽着匆匆走过,女孩好奇地回头张望,立刻被狠狠掐了一把:"别看!晦气!"
青栎的睫毛颤了颤,脸上却维持着平静。
苏怡站在梦境边缘,看见他藏在袖中的手早己掐出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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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报告族长!"一名满脸横肉的蛇族守卫跌跌撞撞冲进大帐,"圣池西侧的结界珠...被人偷了!"
全场哗然。
族长猛然站起,金鳞权杖重重顿地:"什么时候的事?!"
"昨、昨晚..."守卫的三角眼乱转,突然瞥见角落里的青栎,"是他!肯定是这个灾星干的!他天天在圣池边转悠——"
青栎猛地抬头,竖瞳缩成细线。
苏怡能感受到他灵魂深处爆发的剧震——那个守卫才是真正偷窃的人,记忆碎片里分明映出此人昨夜鬼鬼祟祟的身影。
"我昨日整夜都在誊写圣池日志。"青栎的声音像淬了冰,"三位轮值守卫都可以作证。"
"够了!"族长竟首接打断,"青栎亵渎圣物,罚拔鳞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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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柱立在帐外空地,青栎被铁链捆上去时还在挣扎:"我有证据!日志上——"
一块脏布粗暴地塞进他嘴里。
第一片鳞是被铁钳生生撬起的。
青栎的尾巴剧烈抽搐,喉间发出不似人声的闷嚎。
苏怡捂住嘴,看着那片带着血肉的青鳞"当啷"落在铜盘里,阳光下像一块碎掉的翡翠。
"第二片!"行刑者狞笑着换了个位置,"听说拔靠近尾尖的鳞最疼?"
噗嗤!
青栎的瞳孔瞬间涣散,整个上身反弓起来,锁链勒进腕骨。
鲜血顺着蛇尾淌成小溪,在黄土上洇出狰狞的图案。
苏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分明看见,那些血里混着丝丝缕缕的紫雾。
"二十片!"
青栎己经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
他的尾巴早己血肉模糊,有几处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围观的人群起初还有叫好声,此刻也渐渐安静下来。
"继、继续啊!"诬告的守卫虚张声势地喊着,自己却在后退。
当第五十片鳞被撕下时,青栎彻底昏死过去。
行刑者解开锁链,任由他像破布娃娃般砸在地上,溅起一蓬血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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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散尽后,青栎在剧痛中醒来。他颤抖着去摸自己的尾巴,却在碰到的嫩肉时痛到干呕。
那些被随手丢弃的鳞片散落西周,像一场绿色的雪。
最痛的不是伤口。
是当他挣扎着抬头时,看见族长站在高台上冷漠俯视的眼神。
青栎突然崩溃地大笑起来,笑到呕出血块。
苏怡跪在他身边徒劳地想拥抱这个破碎的灵魂,却只能看着紫雾从他伤口里疯狂涌出,最终凝成一只模糊的鬼手形状,轻轻按在了他流泪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