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望着青砖地上蜿蜒的糖渍,喉咙里涌上酸甜交织的滋味。
窗外飘来的桂花酿香气越发浓烈,竟与烈焰衣襟间沉水香纠缠成丝缕金线,将她缠绕在松木雕花榻的阴影里。
指尖蟠龙纹的金线忽然变得滚烫,那些细密鳞片仿佛活过来似的,顺着她掌纹游走进血脉。
"别怕。"烈焰突然扣住她颤抖的手腕,拇指按在她腕间跳动的朱砂痣上。
案头烛火恰在此刻爆出灯花,将镇纸上凝结的照得宛如琥珀。
他温热鼻息扫过她眉间新画的朱砂痕,"这疤......"
话音未落,蝶儿忽然感觉脸颊微凉。
铜镜中映出她眼角坠落的泪珠,正巧跌进烈焰掌心蟠龙纹的眼窝。
二十年来从未示人的脆弱就这样被烛光剖开,那些深夜里独自舔舐疤痕的孤寂,此刻竟在桂花酿的芬芳里融作一汪春水。
"本王竟不知..."烈焰喉结滚动着,突然将她拦腰抱起。
紫檀木榻上的绣金软垫陷下去三分,他屈膝将她圈在怀中,玄色蟒纹广袖如夜色覆住她绯色裙裾。
窗外辛夷花簌簌扑在茜纱上,在他肩头落成细碎的白雪。
蝶儿怔怔望着他取下血玉扳指,那抹暗红竟与柔妃画像上的唇脂如出一辙。
当微糙的指腹拭过她眼尾时,松香混着沉水香忽然沁入肺腑。
她听见自己破碎的哽咽:"母亲临终前...咳出的血...也是这样..."
烈焰突然捏住她下巴,却在她吃痛蹙眉时慌忙松了力道。
案头青玉镇纸映出他眸中翻涌的暗潮:"本王不许你记着那些腌臜事。"他指尖沾了,轻轻点在她唇珠,"从今往后,你的酸甜苦辣都该是干净的。"
小厨房方向忽传来碗碟轻碰声,混着白管家刻意压低的咳嗽。
蝶儿嗅着糖醋鱼香,突然破涕为笑:"那相公可要陪妾身尝尽人间百味?"话出口才惊觉失言,慌忙用袖口掩住唇上蜜痕。
"相公?"烈焰眉峰微挑,拇指却己起她腕间翡翠镯。
烛光将镯中游丝般的金线照得忽明忽暗,恰似当年柔妃宫中那串被扯断的东珠帘。
蝶儿眼波流转,故意将发间金步摇晃出细碎声响:"妾身幼时读《酉阳杂俎》,说大唐民间便是这般称呼。"她指尖勾住他腰间蟠龙绦,"莫不是王爷更喜'郎君'?"
窗棂外忽有夜枭掠过,惊落几片辛夷花瓣。
烈焰突然俯身衔住她耳垂,声音裹着桂花酿的醇厚:"那民间唤妻子作甚?"温热气息染红她耳尖时,案头烛火恰好将两人影子投在绘着百子千孙的槅扇上。
"自是唤作娘子..."蝶儿话音未落,唇上忽地一暖。
松香混着沉水香的吻碾碎了她尾音,翡翠镯撞在青玉镇纸上发出清越回响。
当的甜腻在齿间化开时,她听见烈焰暗哑的低语:"可本王偏要唤夫人。"
茜纱窗上树影婆娑,将两人纠缠的身影剪成皮影戏。
白管家端着冰裂纹瓷盏候在廊下,望着檐角摇晃的鎏金铃铎,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产房外滚落的东珠。
当年柔妃攥着合欢花蜜浸染的绦带时,是否也嗅到了这般酸甜交织的情愫?
"夫人该用些宵夜了。"烈焰忽然松开她,指尖却仍流连在她发间。
糖醋鲤鱼的鲜香混着桂花酿,将满室松柏冷香酿成醉人春醪。
蝶儿瞥见铜镜中自己眉心血痕,忽而轻笑:"那妾身便唤王爷作'相公',可好?"
窗外辛夷花突然簌簌急落,似在回应她这声娇嗔。
白管家手中的冰晶盏不知何时又凝了层薄霜,映着廊下灯笼,竟与当年产房外凝结的合欢花蜜如出一辙。
当更漏声混着梆子响传来时,烈焰忽然贴着她耳畔道:"明日寅时三刻,带你看太阳从琉璃塔尖跃出来的模样。"
蝶儿正欲开口,忽闻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
夜风卷着辛夷花瓣扑进窗棂,将案头烛火吹得东倒西歪。
那些映在百子千孙图上的影子倏然散开,又在某个瞬间聚成缠绵的并蒂莲。
廊下冰裂纹瓷盏轻碰声骤然凝滞,茜纱窗上突然多出几团交叠的暗影。
翡翠捂着嘴蹲在雕花门后,珍珠的银杏髻不慎勾住了白管家腰间的鎏金算盘。
几个洒扫侍女挤在朱漆廊柱后,石榴裙与鹅黄披帛缠成春日藤蔓。
"轻些..."白管家用唇语呵斥,自己却将耳朵贴上了冰凉的青玉门环。
当"娘子"二字裹着桂花香飘出时,小厨房掌勺的胖厨娘正捧着糖醋鱼疾步而来,油亮酱汁在月光下晃出涟漪。
烈焰突然抬眸望向槅扇,玄色蟒纹广袖带起一阵松香:"廊下冰晶盏要化了。"蝶儿顺势望去,只见茜纱窗上歪斜映着七八个发髻,忍笑扯住他袖口:"妾身倒觉着,这酸甜滋味该让众人同享。"
话音刚落,门外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憋笑声。
珍珠的翡翠耳坠撞在门框上,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莺。
白管家慌忙首起身,却见自己银白胡须正粘着片辛夷花瓣,在夜风中颤巍巍地发亮。
"都进来罢。"烈焰屈指叩了叩青玉案,烛火将蟠龙纹扳指映得血红。
门开时带进的风卷着糖醋鱼香,翡翠捧着描金食盒的手在发抖——王爷竟亲自为夫人布菜,玄色袖口沾染了琥珀色蜜汁。
蝶儿咬住银箸轻笑:"小西说糖醋鱼要配梅子酒..."话音未落,烈焰执壶的手突然顿住,鎏金壶嘴悬在夜光杯上三寸。
白管家分明看见王爷指节泛白,仿佛攥着的是当年校场比试的雕弓。
"那个...烈火侍卫今晨送来西域葡萄..."珍珠怯生生插话,却被翡翠猛扯衣袖。
案头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将蝶儿眉间朱砂痣照得妖冶。
她忽然以袖掩唇,眼波流转似三月春溪:"相公莫非在醋海里泛舟?"
烈焰喉间发出声闷响,玄色云纹靴碾过地上碎落的灯花。
当啷一声,血玉扳指被他重重按在青玉镇纸上:"那小子昨日胆敢..."话说到半途突然哽住,因着蝶儿正用银匙舀了蜜汁,轻轻点在他紧抿的唇线上。
满室桂香忽然凝滞,侍女们屏息望着蜜汁顺着王爷下颌滑落。
蝶儿指尖抚过他突起的喉结,声音轻得像辛夷花瓣飘落:"小西牵着妾身逃出冷宫那夜,雪地里开出的红梅...都是他掌心血融化的。"
鎏金烛台突然摇晃,将两人影子撕扯成零碎片段。
烈焰擒住她手腕,翡翠镯撞在银箸上发出清吟。
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在触到她腕间旧疤时倏然退去,化作一声叹息:"明日让那小子跟着护卫。"
"当真?"蝶儿忽然倾身,发间金步摇扫过他颈侧蟠龙纹。
糖醋鱼的酸甜气息缠上沉水香,在她指尖绽开朵朵看不见的合欢花,"那相公可不能再凶他,上回小西被你吓得跌进荷花池..."
窗外的辛夷树突然沙沙作响,白管家瞥见烈火侍卫抱着剑蹲在屋顶,玄色衣摆沾满夜露。
烈焰突然捏碎核桃,果壳裂声惊得翡翠倒退半步:"只要他不再..."话未说完,唇上忽地一暖,蝶儿竟当众将核桃仁渡进他口中。
"妾身保证。"她舌尖轻扫过他唇缝,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珍珠手中的冰裂纹瓷盏突然结满霜花,映着翡翠涨红的脸。
烈焰喉结滚动着咽下核桃,突然将她拽到膝上:"那夫人也该保证..."
剩余的话淹没在突然响起的梆子声中,二更天的铜锣惊飞满树辛夷。
蝶儿指尖戳着他胸口蟠龙纹,故意拖长语调:"知道啦——不让他碰妾身的珠钗,不让他看妾身描眉,不让他..."话未说完便被咬住耳垂,在侍女们的惊呼声里笑得花枝乱颤。
三更天的月色漫过琉璃瓦时,烈焰忽然贴着蝶儿耳畔道:"看日出要登摘星阁。"温热气息染红她耳尖,却不及他下一句让她心跳如擂鼓,"三百六十五级台阶..."他指尖划过她掌心,"只能牵着本王的手。"
廊下灯笼突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白管家仰头望着天色,银须上沾的辛夷花瓣不知何时变成了霜雪。
当蝶儿笑着说"那妾身的金缕鞋可经不起这般磋磨"时,烈焰突然击掌唤来暗卫,玄铁令牌掷地有声:"把本王的紫貂裘铺满台阶。"
侍女们交换着惊喜的眼神,翡翠偷偷将合欢花帕子塞给珍珠。
蝶儿正要开口,忽见烈焰取下发间金簪,在青玉案上刻下蜿蜒纹路:"当年柔妃..."话到此处突然顿住,簪尖在"妃"字上划出深痕。
梆子声又响,檐角鎏金铃铎突然急颤。
蝶儿握住他执簪的手,将未完的笔画续成朵辛夷花:"母亲若在..."话未说完便被揽入怀中,烈焰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她在看。"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将百子千孙槅扇照得通明。
白管家悄声合上门扉时,听见王爷正低声吩咐马房备车。
冰裂纹瓷盏里的薄霜渐渐化成水痕,顺着鎏金托座滴落,恰似二十年前产房外融化的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