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父亲陈大山回来了。他进门时带进一股旱烟味,脸上的皱纹比春梅记忆里更深了。他看了一眼春梅和孩子,什么也没说,径首走到饭桌前坐下。
"爹,"春梅抱着孩子站起来,"这是您外孙..."
"吃饭。"陈大山打断她,拿起筷子。
饭桌上安静得可怕。王秀芬把菜盘子往春雷那边推了推,故意提高声音:"多吃点,明天还要去县里拉化肥呢。现在队里的事都指着你,可不能累着。"
春梅低头扒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数着吃。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哼声。王秀芬立刻皱眉:"能不能让她别出声?小虎刚睡着。"
"我带她回屋。"春梅站起来。
"坐下。"陈大山突然开口,"一家人吃饭,别搞特殊。"
春梅重新坐下,把孩子搂得更紧了些。孩子的哼声渐渐变大,春梅悄悄把手指伸进襁褓,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真晦气。"王秀芬把筷子一摔,"这饭没法吃了。"
那天晚上,春梅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着老鼠在房梁上跑动的声音。孩子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惊醒。后半夜下起了雨,屋顶漏了,水滴落在床边的泥地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天蒙蒙亮时,春梅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看见父亲穿着蓑衣往外走。她想喊住他,却又不敢。雨幕中,父亲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接下来的日子像钝刀子割肉。王秀芬变着法子找茬——洗衣服时"不小心"把春梅的衣物挑出来单独洗;吃饭时故意少放一双筷子;夜里孩子哭闹,她就敲墙骂人。最让春梅难受的是父亲的态度,他像对待空气一样无视她和孩子。
只有春雷偶尔偷偷帮忙。一天中午,他趁王秀芬回娘家的空档,塞给春梅一包红糖:"藏好了,别让秀芬看见。"
"哥,爹为什么..."
"别问了。"春雷叹气,"他拉不下这个脸。你是不知道,赵书记来电话那天,他一个人在河边坐到半夜。"
春梅握紧那包红糖,纸包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个月后的清晨,春梅在井边打水时,听见几个洗衣服的妇女议论:"听说了吗?村口老张家租出去一间房,是个外乡人。"
"是不是隔三差五就过来住几天的高个子?我见过两次,长得挺精神。"
"嘘——"有人压低声音,"听说就是他把陈家闺女..."
春梅的水桶"扑通"一声掉进井里。她顾不得捞,抱着孩子就往村口跑。
老张家的偏房在村子最东头,门前有棵歪脖子枣树。春梅站在树后,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院里劈柴。那人转身的瞬间,春梅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青山。他瘦了,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但眼睛还是那么亮。
青山也看见了她。两人隔着篱笆对视,谁都没敢出声。最后是孩子的一声咿呀打破了沉默。青山快步走过来,手指穿过篱笆缝隙,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蛋。
"你怎么来了?"春梅声音发抖。
"不放心。"青山简短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给孩子做的拨浪鼓。"
春梅接过布包,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感觉一股暖流从指尖传到心脏。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春梅慌忙后退:"有人来了,我得走。"
"明天这个时候,"青山低声说,"我会在枣树下放东西,你记得来拿。"
春梅点点头,抱着孩子快步离开。走出很远,她才敢回头看。青山还站在原地,阳光透过枣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