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虽未察觉施老爷子有什么恶意,但多年闯荡江湖养成的谨慎习惯,使他睡得并不沉。夜色如墨,万籁俱寂,李莲花在似睡非睡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轻微的动静。
他微微皱眉,悄然从床上坐起,借着透进窗户的淡淡月光,眯着眼透过窗缝看去:只见一个黑影,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潜入客房的院落,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好似生怕惊扰了什么。
李莲花心中一紧,待黑影靠近客房,刚踏入客房,他闪电般出手,如鹰抓兔般精准地擒住黑影的手臂。
黑影“哎哟”一声,拼命挣扎。李莲花原本可以不动声色弄晕来人,但看清这来人是谁,欲袭其后颈的手一脱,擒着他胳膊的手故意加大用力,来人叫嚷得更大声了。
绝音己悄无声息的站在过廊,提着烛台。才被放出来的系统软趴趴的趴在绝音肩上,就算旁人都看不见它,它也伸出了只小胖手打起了招呼。
绝音将烛台凑近,笑道:“施公子,半夜前来,是来赏月?”
与此同时,门外巡逻的侍卫也因为听到声响,大声呼喝着冲了进来。灯火都纷纷点亮,看清院中情况,侍卫迅速有秩序的将他们围住,但都没有上前动手,只是侍卫中有人快速后退回去禀报了。
“怎么回事?!”随着一声威严的怒喝,施老爷子匆匆赶到。
当看清被李莲花擒住的竟是自己的儿子施文绝时,施老爷子的脸色“唰”地一下沉了下来,眼神中满是震惊与愤怒。
施老爷子盯着施文绝,叹了口气,抬手挥了挥手,跟着他来的管家会意,喝退了侍卫和仆从,一齐退下了。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气氛却更显紧张,如同拉紧的弓弦。
黑夜里的施老爷子显示出白日里没有的冷森,他身形本就有北方人的高大,深夜起身着急前来,只披着件深色的外褂,像巡视领地的狮子。
施文绝白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形象此刻有些崩塌,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装镇定,眼神游移不定。
施老爷子甚至没让李莲花松开施文绝,只拱手,道了声“请”,示意一齐回屋内。
李莲花和绝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夜晚还有些凉意的风穿过院子,施老爷子躬了躬身子,拢拢褂子,瞬间就似突然卸下了狮王的傲然,显露出几分老人的疲态,只是步子仍沉稳,他率先往前走,连眼都没瞧那个还被攥在他人手中的亲儿子,“天还有些凉,回屋细谈。”
李莲花将人拎到屋内,便松了手,施文绝跌坐在小厅中央,绝音提着烛台点亮了屋内烛火。
施老爷子坐于正位,声音低沉地说道:“说吧,大半夜的,你鬼鬼祟祟来这儿干什么?”
施文绝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嗫嚅着不肯开口。施老爷子见状,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说!”
施文绝被这一声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犹豫片刻后,终于支支吾吾地说道:“万圣道……万圣道的人,让我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一个精致的玉片,说那是万圣道遗失的信物,可能被他们捡去了。”
李莲花挑了挑眉,万圣道消息动作倒是快。
施老爷子听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怒火更甚,他指着施文绝,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这个逆子!”
施文绝被父亲的愤怒激起了一丝倔强,抬头大声反驳道:“我怎么了?我只是想为家族做点事!”
施老爷子站起身,向前一步,抬手就要打,被李莲花赶忙伸手拦住。
“前辈息怒,息怒。”李莲花转头,对施文绝解释道,“我和舍弟近来并未牵扯什么麻烦,也未出入什么奇怪地方……若要说,也就是此前有路过一个庄院。也是机缘巧合,发现有人绑架了名女子进入那处小院,总不能见死不救,就悄悄帮忙救下了小院中的苦命女子,托镖局将她们护送离开,还通知了监察司杨副使。至于什么玉片,是当真没有捡到。”
系统接话,很肯定地道,“对!我们是撬开盒子找到的,才不是捡到的!”
施文绝不好意思的首搓手,“抱......抱歉,我就是帮忙看看……”
施老爷子怒目圆睁,瞪着施文绝,咬着牙说道:“我说过,你再同万圣道的人有来往,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做什么你都说不许,这不许,那不许!科考不许,交友也不许!我能干什么,就做个横行益州的二世祖吗!”
这便是施家的家事了,李莲花打了两句哈哈,“施前辈,施公子深夜探访的原因我们也弄清楚了,误会我们也解释清楚了,这家事就不好......”
施老爷子摆摆手,一副无不可避人言的样子,温声道:“堂前教子,不用回避,都坐,站着干什么。”
施文绝缓缓起身,还欲找个位置坐下,施老爷子高声道,“你给我跪着!”
这一声高喝,施文绝丝滑地跪下了。
李莲花这站不是,坐也不是,绝音看着跪着的施文绝,嗤笑一声,大马金刀地拖了个椅子坐下,瞥了眼李莲花,又拉了一把椅子,让李莲花一同坐下。
施老爷子觉着自己大喝一声把人吓到,安抚地看看李莲花,还解释了一句,“我不是不讲理,我也看过我儿的策论,他不是这块料,他愿意当个纨绔二世祖我反而要烧高香去。”
施文绝涨红了脸,大声争辩:“你何曾细看,你才看了半页就动手打我!”
施老爷子冷笑一声,“我就算只看一句,都能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夫冶铁之道,在衡不在夺’,衡?你凭什么跟人谈衡,你当你是李相夷,给你脸了!那是铁!是朝廷得死死抓在手里的铁!”
施文绝梗着脖子,大声说道:“父亲这些年呕心沥血,不就是想在朝廷的管控下为咱们神兵谷争得一席之地吗?我只是想通过科举进入朝堂,才能保护家族,为家族找到更安稳的出路!”
“你还敢说!”施老爷子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朝廷设「益州冶监」,掌控三大官矿开采权,征收民间作坊部分产能当作‘器贡’。咱们神兵谷虽实际控制着矿脉勘探,但也得老老实实遵守‘三不原则’,在朝廷手底下讨生活。你倒好,还‘在衡不在夺’,你这不是找死吗?你这策论交上去,就相当于我给皇帝递了份反书!有些事,咱们心里明白就行,你还敢大剌剌地写出来,我不打死你都是轻的!他娘的你吃就吃了,你去人跟前吧唧嘴,你这不是找死!”
施文绝被父亲一顿痛骂,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但仍小声嘀咕:“我知道我文采不够出众,策论不行,所以我结交些朋友,我以为万圣道在官府中有些力量,可能真能帮上忙……”
施老爷子看着儿子,又是生气又是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三不:不垄断火耗生意,不涉足官矿运输,不追问成员秘方,其中不涉足官矿运输,不仅仅是不做这运输的买卖,还有不能结识做这运输的人!万圣道贴钱帮官府运铁,你觉得他们是为了做亏本买卖?!”
“左不过是给朝堂卖好,”施文绝回答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施老爷子拍桌,又忍不住骂道,“万圣道许给你和官府合作的机会?那是抄家灭门的机会!还你知道!”
李莲花在一旁静静听着父子俩的争吵,这施文绝虽行事荒唐,却是为铁甲门有着自己的考量,只是被万圣道利用了。
而万圣道……
施老爷子留他们在旁,可不是为了这番堂前教子,施老爷子快把万圣道狼子野心,甚至意图谋反的消息怼他们脸上了。
果真是老成精的狐狸。
绝音和李莲花对视了一眼,绝音有些生气,这糟老头想利用他们。李莲花摇摇头,安抚住生气得要跳起来的绝音。
施老爷子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转过头对李莲花和绝音说道:“让二位见笑了,犬子实在不成器,给二位添麻烦了。”
李莲花摆了摆手,郑重道:“施老爷子不必如此。”
万圣道己经开始关注他们了,施老爷子虽有想让他们解决掉万圣道的私心,但也是真的给了万圣道的消息给他们。
施老爷子站起身,诚恳地向李莲花躬身道谢。施老爷子想,这是个聪明人,还是个真好人。
是李相夷。
施老爷子起先怀疑李莲花身旁的少年,因为他拿着剑,一个剑客不可能让他人拿着自己的剑。
但现在己确定了,哪怕李相夷似乎无当年内力,那也是李相夷。
是他老不要脸,谋划着想让一个能当他儿子的小子去闯龙潭虎穴,但他身在局中,是没办法了。
他深深拜下,终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作为神兵谷谷主,都要知道一句话:江湖火,庙堂霜,谁家熔炉何敢炼君王?当年李相夷和当今陛下约定的那一句:百姓之事归衙门管,江湖恩怨由百川院定夺,他可知道,那是把自己架进炉子里?”
“施前辈今日说,当了神兵谷谷主,便当不成最好的铸剑师了。您知道,但是您还是接下了神兵谷谷主这位置,这何尝不是将自己放进炉子里呢?”
施老爷子看向李莲花冷静了然的眼睛,突然红了眼眶。
“那时候益州很乱吧,”李莲花微笑看着眼前老人,老人头发花白,与他年龄相较,甚至更显苍老,“但现在益州很好,哪怕是短暂的好。”
老人看着眼前的青年,月光从窗棂倾泻,青年站在月光下,冷冷清清和他说,
“他就求个好,那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