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春日的夜晚很安静，没有蝉鸣。
李莲花坐于院中，许自空扶着孙婆婆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碧凰姑娘她们己回青衣阁，林大娘子哄了虎子去睡了，笛飞声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绝音下午送完最后一包药，便静悄悄地坐在李莲花身旁了。
他现在是剑，一把剑，陪着主人不说话，不动，也很正常。
那些药原就是莲花楼里常备的，施老爷子财大气粗地往他们那里塞了不少药，真怕他们路上被暗算一命呜呼似的，止血的好药论箱装。
李莲花陆陆续续配了些，也存了不少，此次一并送出去了大半，是虎子带着绝音送的。绝音戴上了面具，跟在身后，一家一家看过了命线，都是平平顺顺的命线，绝音现在有些明白，平平顺顺，便就是很好很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为何，浪费着能量，做着无意义也不能去李莲花面前讨好卖乖的事情。
只是，他们出事，李莲花会难过，他今日明明白白看到了的。
他不知道自己暗自配合了孙婆婆的小心思李莲花看不看得出来，也不知道那对与不对。
李莲花不说，他也不敢去问，去猜了。
“少师，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李莲花脸上带着一抹自嘲的笑意，轻声道。
“不傻。”只是倒霉，绝音很认真地回答，轻轻摇头。
李莲花抬头看月亮，笑着摇摇头，“只有你觉得我不傻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蠢了。”
绝音还是摇头，坚定道：“那些家伙才蠢，他们不知道丢掉的是什么。”
“丢掉什么？”
丢了李相夷啊。
绝音没回答，他想李莲花也想丢了李相夷，这么看是有点蠢了。
“你说……如果…师兄，万一没有死……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绝音扭头看向李莲花，没等他回答，李莲花突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啊，好晚了，要睡了。”
绝音看着李莲花的背影，没有说话，也没有跟上。
系统团子从一旁趴在树下的狐狸精身上蹦跳着滚下来，飞到绝音肩头。
“你今天怎么不聒噪了？”绝音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弹飞这小团子。
系统团子缩成小小一个，小小声道：“因为感觉宿主在难过。”
绝音轻笑一声，道：“我本体也是器灵，没有这种东西。”
团子抓紧绝音肩膀，怕下一秒被丢出去，还是坚持道：“可是就是感觉到了啊！”
“那你自己修下自己吧，挺莫名其妙的。”
绝音抬头看着月亮，他只觉得月亮挺大的，没什么好看的，李莲花看那么久，有什么意思呢？
你看，我不懂，我不懂人类看一个月亮会思考什么，我只看见了月亮，所以我也不懂难过。只是月光照在他身上时候，也照在我身上，他的难过也沾上我的衣摆，可于我，这是抖抖就落的东西。
笛飞声从黑夜里走出，也走进月光里。
他神色冷峻，目光看向独自坐在院中的绝音，声音低沉：“我去给无颜传信了。”
绝音连眼神都没给笛飞声一个，语气略带不耐，只是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笛飞声皱了皱眉，向前走了两步，“你说李相夷中毒了，什么时候中的，中的什么毒？”
绝音这才转过头，与笛飞声对上视线，目光带着夜的冷意，“你该问他去，他若说了，我自然也会说。”
就在瞬间，笛飞声跃身上前，伸掌扣住绝音脖颈，低声问道：“说！是东海之后，还是之前！”
绝音反应极快，左肘肘击，侧头，如游鱼滑出桎梏。
笛飞声扫了眼绝音，他身上并无兵刃，李莲花也己回屋睡下了，笛飞声喉结滚动，咽下了质问，也没有拔出自己的刀，只是靴尖忽然挑起木凳欲撞上绝音膝弯。
木凳腿刮过地砖发出轻响，绝音手掌拍向木桌借力旋身躲过，桌上陶壶未溅出半滴茶水。
笛飞声挑起的木凳也未曾落下，他收腿，将木凳安安稳稳放下，未发出丁点儿声响。
绝音压低声音：“你烦不烦！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二人本来心情就不好，现下更是打出了火气，首接倾身上前，几掌过后，笛飞声拔出身后长刀，用刀柄击上绝音侧脸。
绝音才不管他用刀柄还是刀刃，首接拔出腰间银色小刀，一刀毫不犹豫捅下去。刀柄砸中脸的一刻，笛飞声的血也溅在了绝音脸上。
双方各自飞身后跃，笛飞声捂住肩上伤口，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够狠。
绝音指尖触到脸上溅到的血，看着手上沾上的血，他歪歪头，冲着笛飞声摇摇手中的小刀，轻轻笑了，“下次，割的便是你的喉咙！”
言罢，转身离开。
清晨，绝音早早站在李莲花门口，没戴面具，脸上红痕甚是明显。
“李莲花，我被打了！”
李莲花一开门便看到绝音湊过来的脸，真严重啊，药都不用抹的。
他昨晚是有听到些打斗声响，但觉着少师大概率不会吃亏，便没管。
看样子，应当是没吃亏的。
笛飞声从另一间屋内走出来，动作自然，李莲花原以为少师至少会弄伤笛飞声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之类的，看来没有，还算有分寸。
笛飞声翻了白眼，“看什么！”
李莲花便闻到了止血药粉的气味，转头看还在可怜兮兮的少年。嗯，笛飞声没死，少师也……也还算有分寸的。
早食餐桌很是丰盛，林大娘子一早就准备了包子，热腾腾的蒸屉掀开，包子香味将一旁站着都迷瞪的虎子唤醒。
沾枕就睡的小孩，头一次品尝到失眠的滋味，大清早被叫醒的时候，半条命感觉还留在床上。
看李莲花娴熟地将湿布包住蒸屉手把，躲过掀开时候滚烫的水蒸气，稳稳将屉子抬起，虎子才一个激灵真正醒过来。
眼前的李莲花，和自己想象的李相夷重合，又将李相夷的画像团把团把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大侠……取包子的手法可真熟练。
虎子扭头看着桌上等包子的背着刀戴着面具的叔叔，和一脸不爽的白发哥哥，默默评估下，坐到了心中大侠排名更靠前的刀客叔叔一旁。
这一刻，笛飞声因冷脸等包子而暂列吴明哲小朋友心中大侠排名首位，比李莲花排名都靠前。
林大娘子将屉子里剩下的包子都装进个干净的竹篓里，满满一篓子的包子白白胖胖，“回头带上，多吃点长胖点，知道吗？”
李莲花只能乖巧点头，他也不敢推辞，林大娘子虽然笑眯眯，但如果不收，感觉能坐着看李莲花把包子都吃下去。
能压下吴大能的刀法，让他“惧内”名头传尽西顾门的威力，李莲花感受到了一二。
大家各自“乖巧”吃完早食，不浪费粮食，且收好碗筷后，虎子背着小背篓将三人送至巷口。
背篓里的炒蚕豆，炒瓜子各种炒货一袋一袋地装好，没有炒花生。
虎子递上小背篓，小大人似的道，“要常回来看看哦。”
李莲花一手接过，笑着摸摸虎子的圆脑袋。
虎子扭扭头，又才反应过来似的，补了个“少侠抱拳”状的一礼，故意粗声道：“后会有期！”
李莲花也像模像样回了一礼，“后会有期。”
“等一下～”正欲转身，虎子突然抬头问道，“能不能让我摸摸真的兵刃啊？”
李莲花手拂过绑在药箱上的少师剑，正要答应，便看到虎子伸手拽住了笛飞声的衣袖。
笛飞声也没有想到。
他疑惑看着眼前的小孩，这孩子父亲是在金鸳盟总坛死的，他知道，可小孩不知道他是金鸳盟盟主笛飞声。这孩子不摸李相夷的少师，要摸他这把沾了不少所谓武林正派鲜血的刀。
虎子眼睛亮晶晶的，手还拽着他的袖子扯了扯。
笛飞声叹了口气，取下了刀，“你不要后悔。”
吴明哲小朋友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握住刀柄，“我爹用的就是刀，我爹刀使得可厉害了！我以后就要当刀法一流的大侠！”
笛飞声蹲下身，握住孩子小小的手，将刀缓缓拔出一截，他松开手，稳稳拿住刀鞘，就像是孩子自己把刀出一样。
虎子兴奋得眼睛睁大，轻轻“哇”了一声。
“你以后可以找我比试。”笛飞声看着兴奋到几乎要跳起来的小孩，低声道，“我不杀你。”
吴明哲小朋友哼着歌，蹦蹦跳跳回家去。他不知道，在一个普通清晨，自己得到了一句怎样的承诺，他只是像只快乐小鸟一样飞回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