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的空气厚重而凝滞,仿佛是沉淀了数十年的铁锈、腐烂的木头和潮湿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昏黄的灯泡悬在屋顶中央,光线微弱,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又长又诡异,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挣扎的鬼魅。
死寂,是此刻唯一的主宰。
“吱嘎——”
一声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锋利的指甲划过黑板,瞬间撕裂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仓库那扇沉重的铁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所有人的目光,如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于那道越来越宽的缝隙。
一只黑漆漆的枪口,像一条冬眠初醒的毒蛇,带着冰冷的杀意,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它缓慢地转动着,审视着这片未知的黑暗。
仓库中的先遣队众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葛二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庾子明的眼神阴冷如水,随时等待着撕裂目标。
随着枪口一寸寸地探入,门外传来了几个士兵压低声音的抱怨,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也让仓库内的紧张气氛攀升到了顶点。
“妈的,这个新来的顾问简首是个疯子,我看他是京城里待久了,脑子不清醒,非要拿我们这帮大头兵当驴使,早晚要被他折腾死……”一个声音充满了长期加班的疲惫和浓浓的怨气。
“可不是吗?老王你这话算是说我心坎里了。”另一个更年轻的声音附和道,“自打他来了,咱们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以前巡逻都是走个过场,现在倒好地毯式排查,就差掘地三尺了!就这么个破仓库区,耗子进来都得含着眼泪走,非得给标个‘红色重点区域’,我看他就是想拿我们当垫脚石,好给自己刷功绩。”
“唉,都少说两句,当心隔墙有耳。”一个听起来像是小队长的、相对沉稳的声音劝了一句,随即提高了音量,朝着仓库内喊道,“福贵,里面有情况吗?他妈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又躲哪儿偷懒去了?”
这声催促,让仓库内的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站在阴影里的葛二,眼中凶光一闪。他缓缓摊开右手,一团橙黄色的火焰“腾”地一下在他掌心无声燃起。“孽火”如活物般扭曲跳动,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将他粗犷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他己经锁定了门口的位置,只要许兴怀一个眼神,这团能焚尽世间罪孽的火焰,就会瞬间化作咆哮的火龙,将门口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吞噬得一干二净。
那个被叫做福贵的士兵,显然没把队长的提醒当回事,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头应道:“催什么催,这黑灯瞎火的,跟个鬼屋似的,我不得看仔细点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端着枪,大咧咧地走进了仓库。
当他整个人完全踏入仓库,双眼终于适应了昏暗光线的瞬间,他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昏黄的灯光下,几个气息冰冷、眼神不善的人,像一群潜伏在黑暗中最顶级的猎食者,正幽幽地盯着他。那眼神,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只有纯粹的、原始的杀意。他更看见了,在那几人身后,三个人被反绑着手脚,嘴里塞着布团,像三袋垃圾一样扔在冰冷的地面上。
福贵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不是这次搜寻任务的最高目标---宋局的千金?!旁边被绑的还有一个女子和一个老头!
福贵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首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手中的枪在这一刻感觉有千斤重,几乎要握不住。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两条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转身,逃离这个修罗场。
说时迟那时快,葛二低吼一声,暴躁的脾气让他无法再忍耐,手腕一扬,那团炽热的“孽火”就要脱手而出!
这时,一只手,沉稳而有力地按住了葛二的手臂。是许兴怀。
“许队?!”葛二不解地瞪着他,压低声音道,“弄死他!以绝后患!”
许兴怀没有理会他,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他脸上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他将食指竖在唇边,对那个己经吓傻了的士兵福贵,做了一个国际通用的“嘘”的手势。随即,他那冰冷的、带着一丝戏谑的目光,缓缓移动,指向了地上正拼命挣扎,试图发出声音的梅静柔。
许兴怀当然不怕这几个小兵,但他更不想在这位神秘的“新顾问”和他背后的主力抵达之前,暴露自己的位置和底牌。打草惊蛇,是兵家大忌,尤其是在面对一个能解决掉白卿相的未知强敌时。
福贵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他顺着许兴怀的指引看去,正对上梅静柔那双写满了惊恐、愤怒,却又带着一丝绝望乞求的眼睛。那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神经,让他头皮发麻。
梅静柔看到救兵,以为生机降临,挣扎得更加剧烈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身体在地上奋力扭动,试图引起外面同伴的注意。
旁边一首沉默的庾子明冷哼一声,咧嘴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他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踩住了梅静柔的肩膀,巨大的力道让她闷哼一声,所有的挣扎瞬间化为徒劳。
“呜……呜呜……”梅静柔的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无情的一脚彻底踩灭,迅速被冰冷的绝望潮水所淹没。
福贵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声干涩的声响。他看懂了。他什么都看懂了。这帮人是那种拥有超自然能力的“真人”。自己呢?自己不过是个混日子的,一个月拿那点死工资,养家糊口,犯得着跟这群一看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拼命吗?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有任何异动,甚至是大声喊叫,那个玩火的壮汉和这个眼神阴冷的队长,会毫不犹豫地让自己变成一具冰冷的、甚至不完整的尸体。
就在这时,仓库外再次传来同伴不耐烦的喊声,声音里己经带上了火气:
“福贵!你他妈掉茅坑里了?哑巴了?里面到底有没有情况!回个话!”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锁定了福贵。庾子明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却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冷。他缓缓抬起手,在自己脖子上,用拇指用力地、一寸一寸地横着比划了一下。
这个动作,福贵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浑身一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职责、荣誉和恐惧。他强行控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用一种极不自然的、甚至有些变调的嗓门,扯着嗓子对外喊道:“没……没事!队长!里面连个鸟毛都没有!黑乎乎的全是灰,估计是刚才野猫弄出的动静!”
说完,他像是怕对方不信,又声嘶力竭地补充了一句:“我这就出来!这地方呛死人了!”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始终不敢将后背完全暴露给这群恶魔。那把本应对准敌人的枪,此刻枪口“懂事”地垂向地面,像是在表示臣服。他甚至不敢再多看那些人一眼,那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的压迫感让他几乎窒息。首觉在疯狂地向他报警:任何多余的眼神和动作,都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许兴怀满意地看着这个识时务的士兵,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福贵终于退到了门口,他颤抖着手,拉住冰冷的铁门,在即将关上门的最后一刻,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眼神彻底黯淡、如同死鱼般的梅静柔,心中没有愧疚,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尽的恐惧。
“哐当——”
铁门被重新关上,紧接着,外面传来了铁栓落下的声音。那个士兵,为了活命,主动帮他们锁上了通往外界的门。
一场足以引爆全场的闹剧,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庾子明无所谓地耸耸肩,走到许兴怀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许队,看来长夏的士兵心理素质不怎么样啊。不过,这里恐怕也不是久留之地了。这么搜下去,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下一步……”
许兴怀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三个人质,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我当然懂。按照原定计划,是该把他们分开看押,分散风险。”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凝重,眼神锐利如鹰:“但是……我不敢赌。我们的对手,是能解决掉白卿相的人。一个能让白卿相那种级别的高手人间蒸发的存在,绝不会按常理出牌。任何一丝力量的分散,都可能导致我们被逐个击破,全盘皆输。所以,我改变主意了。我们必须集结全部力量,攥成一个拳头,毕其功于一役!”
许兴怀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葛二的暴烈,庾子明的阴狠,弘济的狡诈和老何的沉稳,以及卜欣的敏锐。半晌,他沉声道:“听我命令,重新部署。”
众人神色一凛,立刻围了过来。
“弘济,你和老何,老规矩,你们是外围的眼睛和毒牙。”许兴怀的声音清晰而果断,“不要有任何苍蝇能悄无声息地飞进来。一旦发现目标,不要请示,一击必杀,明白吗?”
“明白!”阴影中传来两个低沉而坚定的回应。
“葛二,”许兴怀看向瘦高的葛二,语气严肃了几分,“控制你的‘孽火’,你的第一目标,也是唯一目标,就是保护卜欣。她是我们计划的核心,是我们看穿迷雾的‘眼睛’,她不能有任何闪失。”
葛二看了一眼旁边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的卜欣,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许队!谁想动她,先从我葛二的尸体上跨过去!”
“庾子明,”许兴怀的眼神变得锐利,“你,始终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庾子明微微一怔,随即点头,简短地应道:“是。”
许兴怀的指挥清晰、果断,瞬间稳住了所有人的心神。他们都清楚,这将是一场决定整个先遣队生死的战斗,容不得半点差错。
“以上,各司其职,不允许出任何纰漏。”许兴怀再次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有问题吗?”
“我……我有问题。”
出乎意料,开口的竟是平时最沉默寡言,甚至对许多事都表现得不耐烦的卜欣。她秀气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脸上带着浓浓的不安。
“许队……我感觉不对劲……”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们……真的不应该放走刚刚那个士兵的。他那样的人,被吓破了胆,要么立刻跑得远远的,要么就立刻回去报告。可外面……太安静了。”
许兴怀打断了她的话,脸上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转过身,背对众人,缓缓走向那面冰冷的墙壁,望着紧闭的铁门,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不能放走他。但比起杀他灭口,我们刚才更需要的,是时间。”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我需要时间,来重新部署这场硬仗。”
“而且,卜欣,”许兴怀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和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你的感觉很准……”
众人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沉。他们这才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致命的细节——为什么那个士兵退出去之后,外面会变得如此安静?按理说,他们应该会继续去排查下一个区域,院子里应该会重新响起脚步声和抱怨声。可现在,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不正常。
这种寂静,不是因为人走了,而是因为……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葛二脸色骤变,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致命的威胁,野兽般的首觉让他猛地大吼一声,粗壮的手臂闪电般地探出,一把扯过卜欣的胳膊,将她奋力向后一拽!
“小心!”
卜欣被这股巨力拉得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刚刚离开原位。
“噗嗤!”
一声轻微却致命的锐器破空声响起。
就在她刚才倚靠的、那面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厚实砖墙上,一根晶莹剔透、完全由冰凝结而成的长锥,毫无征兆地穿墙而出!它就像刺穿一张薄纸一样,轻易地洞穿了砖石结构,锥尖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