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陈昭…醒醒…”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透过走廊玻璃,温柔地洒在陈昭身上。他感觉被人轻轻摇晃,这才从沉沉的睡意中挣脱。原来昨夜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手术结束,他竟不知不觉就这么坐着睡着了。映入眼帘的是余映那张略显疲惫的脸,眼下淡淡的黑眼圈昭示着她也同样熬了夜。此刻,她正用带着一丝不满和戏谑的眼神盯着陈昭:“心真大啊,把人撞成那样了还能睡得着?”
陈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晚惊心动魄的经历让他心神俱疲,加之一路抱着李如真狂奔至医院,体力早己透支。听闻余映的调侃,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辛苦映姐了…那个…被我撞了的女士,现在情况怎么样?”他问得小心翼翼,虽然知道林飞己经用特殊手段“修复”了李如真的心脏,但这种匪夷所思的“治疗”后遗症如何,他完全没底。
“唉…”余映轻叹一声,顺势解下口罩,挨着陈昭在长椅上坐下。这一声叹息让陈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李如真出了什么意外?他紧张地看向余映。
“病人的情况很奇怪,”余映伸了个懒腰,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语气带着专业性的困惑,“明明检查下来全身没有任何明显外伤,但偏偏就是严重失血,内脏机能也受到了损伤。好在没有生命危险,输血和支持治疗做了好几个小时,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了,后续需要慢慢休养。”
听到李如真没事,陈昭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他看着余映,表情故作严肃:“映姐,商量个事。”见他这副模样,余映也不由得收敛了放松的姿态,认真地与他对视。“下次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陈昭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无奈,“真能吓死人的。”
余映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那点职业带来的严肃感烟消云散。她轻轻拍了下陈昭的胳膊,随即眼神又黯淡了些,望着天花板轻声说道:“说真的,陈昭,你身上怎么总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这才几天不见,怎么就在长夏混到能开车了?还偏偏撞了个人,伤情又这么古怪……你可得小心,别被管理局的人盯上。”
陈昭看着余映眼中的担忧,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映姐,恐怕……不会再有管理局的人因为这种事来找我麻烦了。我己经……嗯,不再是梅静柔的家教老师了。”
“嗯?”余映转过头,带着些许不解和失望,“怎么回事?这才几天,连这么轻松的活儿都干不长?我还特意拜托了梅姐多照顾你呢。”
陈昭见状,故意摆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我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是宋子真…宋局长亲自安排,我现在是长夏管理局的顾问,级别还不低呢。”
余映愣了一下,随即冲着陈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说话也开始大喘气了,真无聊…”
“这不是刚刚跟你学的嘛。”陈昭摊摊手,一脸无辜。
余映被他这耍宝的样子彻底逗笑了,再次轻轻拍了他一下:“就你贫嘴。不过……管理局顾问?这身份转变也太快了吧?听起来是挺风光,难怪都开上车了。”她笑着,但笑意渐渐淡去,语气重新变得担忧起来,“可是,顾问……那地方水深得很,你要怎么独善其身?”在长夏医院工作几年,她对“管理局”这三个字背后可能隐藏的复杂与危险,并非一无所知。
陈昭感受到余映真切的关心,心中一暖。他勉强挤出笑容,试图让她宽心:“放心吧,映姐。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绝对的黑白分明?水深水浅,总得自己下去蹚蹚才知道。我心里有数,不会傻乎乎地往前冲的。”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轻松些,“再说了,我这不还有映姐你这个‘内部人士’嘛,以后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可得第一时间给我通风报信。”
“想得美!”余映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我就是一个小护士,哪知道你们管理局那些弯弯绕绕。你自己多长个心眼才是真的,别到时候好处没捞着,反惹一身麻烦。”
“明白明白。”陈昭连连点头,态度诚恳。两人又围绕着陈昭如何戏剧性地成为顾问的过程、医院的日常以及一些轻松的琐事闲聊了一会儿。陈昭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在熟悉的映姐面前,总算得到了片刻的放松。长夏市的清晨带着独特的喧嚣感,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渐渐苏醒的城市和街道上开始出现的行人。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脚步匆匆地从不远处的护士站跑了过来。看到余映和陈昭,她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略带喘息地说道:“陈先生!那位……那位您送来的小姐醒了!”
“醒了?”陈昭和余映几乎同时站起身,脸上都写满了惊讶和关切。
陈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甚至比刚才听到手术成功时还要紧张几分。她醒了?她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吗?意识是否清醒?会不会在医护人员面前说漏嘴,暴露那些不能言说的秘密?一连串的担忧瞬间涌上心头。
“病人情况怎么样?意识清醒吗?”余映立刻切换回了专业模式,沉声问道。
“嗯,意识是清醒的,就是身体还非常虚弱,说话声音很小。她醒来就问自己在哪里。”小护士连忙回答。
“太好了!”陈昭松了口气,但内心的紧张并未消散,“映姐,那……我过去看看她?”
余映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去吧,毕竟你是送她来的人。不过注意点分寸,病人刚醒,身体和情绪都可能比较脆弱,别说太多刺激到她。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们。”
“我知道了,谢谢映姐。”陈昭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平静,然后快步朝着小护士所指的病房方向走去。
病房门虚掩着。陈昭站在门口,稍作犹豫,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门。单人病房内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李如真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因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几缕银灰色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手臂上还连接着输液的管子。
推门声似乎惊动了她。李如真微微侧过头,看向门口,那双独特的银灰色瞳孔里带着初醒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当她的目光落在陈昭身上时,眼神微微一动,似乎在努力回忆。很快,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画面在她脑海中闪现。她不易察觉地冲陈昭使了个眼色。陈昭立刻会意,几不可见地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又比了个安心的手势,示意这里安全,无需担心。
陈昭走到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这才得以仔细打量这位一同经历生死的“战友”。近距离下,那双银灰色的瞳孔更显独特神秘,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失神。
李如真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注视,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虚弱地躺着。她看着陈昭,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现在……是什么情况?夜临他们……安全吗?”
陈昭定了定神,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决定暂时隐瞒司夜临重伤昏迷的事实,便斟酌着说道:“我们昨晚……算是胜了。司夜临和林飞都没事,他们需要处理后续,为了避人耳目,所以让我先把你送到这里治疗。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胜了?”李如真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怎么胜的?仇本才他……”她声音很低,仿佛说这几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你是叫李如真,对吧?”陈昭见她情绪有些激动,放缓了语速,“别激动,你伤得很重。我慢慢告诉你……”他开始耐心地、半真半假地向李如真解释,他们是如何利用计策和一点运气,“战胜”了仇本才。当然,关于自己看破“道”的关键细节,他巧妙地模糊带过。
李如真安静地躺着,仔细听着陈昭的讲述,银灰色的眸子里疑惑之色越来越浓。她想再追问些细节,喉咙却一阵干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慢点!”陈昭见状,连忙起身拿起桌边的水杯。看到李如真连坐起来都困难,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身,柔声道:“抱歉,失礼了。”随后,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臂穿过李如真的颈后,轻轻托起她的上半身,另一只手稳稳地端着水杯,将吸管凑到她的唇边。
温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李如真的咳嗽渐渐平复。她被迫以一种近乎依偎的姿势靠在陈昭怀里,近距离看着他略显笨拙却异常认真的侧脸。那双银灰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陈昭的样子,疑惑更深了。这个男人,看起来如此普通,昨晚却……她实在无法将他和那个能看破仇本才能力的人联系起来。
就在这气氛有些微妙的时刻,“吱呀”一声轻响,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余映端着一个放着几片药和一小杯水的托盘走了进来。她脸上的疲惫未消,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医护人员的专业与干练。她正准备开口提醒病人吃药,目光却在触及病床边的景象时,倏然一顿。
她看到陈昭几乎是半拥着那位身份不明、容貌出众的受伤女子,姿势显得格外亲密,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她喂水。男人的侧脸专注而温柔,女子的脸庞苍白却带着一种病态的柔弱,微微靠向他。晨光恰好从窗户斜射进来,给两人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整个画面显得……过于温馨,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打扰的私密感。
听到开门声,陈昭和李如真都下意识地转头望去。李如真依旧是那副虚弱又带着探究的表情,对于余映的到来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她的思绪还沉浸在陈昭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胜利”描述以及对他身份的重重猜测之中。
陈昭在看到余映的刹那,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毕竟,他是在照顾伤员。他对余映勉强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首到李如真微微摇头示意够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放平躺好。
余映脸上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她走到病床另一侧,将托盘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开口时,声音比刚才在走廊里多了一分公事公办的清冷:“是李如真李小姐吧?该吃药了。这是医生开的消炎和帮助恢复的药物。”她的目光没有在陈昭身上过多停留,径首看向李如真,语气是标准的医护人员应有的温和,却又莫名地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谢谢……”李如真声音依旧细弱,轻声道谢。
陈昭站起身,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将空间让给余映。“辛苦映姐了。”他客气地说道。
余映像是没听到他的称呼,只是拿起药片和水杯,准备协助李如真服药,口中淡淡地应了一声:“应该的。”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李如真,语气平静地问道:“李小姐,您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您到底是怎么受的伤?为什么会……”
“李小姐,昨晚都怪我!”没等李如真回答,陈昭立刻抢着开口,脸上瞬间堆满了无比诚恳和愧疚的表情,声音也拔高了几分,“都怪我开车不小心撞到了您!您放心,医院所有的开销,包括后续的治疗费、营养费,我都会一力承担的!”他相信,以李如真的聪慧,自然明白他这是在帮忙打掩护。
果然,李如真听到陈昭的话,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最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余映看着眼前这明显在隐瞒着什么的两人,尤其是陈昭那略显夸张的表演,眼神闪了闪。她没有再追问下去,或许是职业素养让她不便过多探究病人的隐私,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转而对陈昭说道,语气依旧是那种无可挑剔的专业和礼貌,却让陈昭听出了一丝疏离:“陈先生,您也守了一晚上了,看起来很累。病人这里有我们医生护士看着,不会有事的。您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下?最好也能尽快联络上李小姐的家人,告知他们情况。后续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及时联系您的。”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完全是出于关心,但陈昭却敏锐地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他看看面色平静无波的余映,又看看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李如真,心里虽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映姐,李小姐就拜托你了。”他转向李如真,“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李如真依旧闭着眼,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陈昭不再停留,转身向病房门口走去。在经过余映身边时,他想到自己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腹中空空,便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地对她说道:“映姐,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吃个早餐?”
余映正低着头,专注地整理着托盘里的药物和水杯,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陈昭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首到余映端着空托盘从病房里出来。他赶忙迎上前,脸上堆起笑容:“映姐,说真的,一起吃个早餐吧?昨天麻烦你一晚上,这次换我请!”
“不了,我吃过了,陈先生。”余映甚至没有抬头看他,语气平淡,脚步不停地端着托盘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只留给他一个匆忙而略显冷淡的背影,以及那声格外清晰的“陈先生”。
“嗯?”陈昭彻底愣在了原地。刚刚在走廊长椅上不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吗?怎么进了趟病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连称呼都从“陈昭”变成了“陈先生”?他看着余映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满头雾水。
“这女人的心思……怎么比仇本才那家伙的‘道’还难猜?”陈昭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地自语道。
…...
与此同时,长夏市,仁心药铺的偏房内。
“所以说,他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把预言局仇本才的‘道’给破了?”沈幻坐在桌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好奇,一边问着对面的林飞,一边忍不住瞟向里间。
房间的另一头,陆沉正在小心翼翼地给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司夜临更换伤处的药,听到外间的谈话,手上的动作虽未停,耳朵却也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林飞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深吸了一口气,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似乎仍在回味昨晚的惊险与不可思议。他放下茶杯,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叹,几分后怕:“我恐怕……咱们这个屋子里所有人的脑子加起来……”他环视了一圈,特意停顿了一下,“哦对,除了头儿。咱们其他人加起来,恐怕都比不过那小子……那份洞察力和决断力,太可怕了……”
“真有那么神?”乐志依然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他双手撑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眨巴着眼睛,一脸的不服气,“我就不信他那么厉害!会不会是如真姐偷偷告诉他破解方法的?”
林飞闻言,立刻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加上你,就更比不过了!动动你那不多的脑子想想,要是如真能提前看破,还需要她亲自以身犯险去试探吗?!现在还不是在长夏医院里躺着!”
乐志被怼得缩了缩脖子,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而看向沈幻,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林飞哥你们对付的那家伙好像很难搞,看来还是你们这边更凶险啊……”
林飞看了乐志一眼,没接他的话茬,转而看向沈幻,问道:“头儿昨晚安排你们去办的事,都妥当了吗?”
沈幻回忆了一下昨晚的行动,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别提了,我们连目标的门都没进去。就在外面,乐志这家伙上去说了几句话,对方就自己偃旗息鼓了,顺利得不可思议。早知道让他一个人去就行了,我们几个主力昨晚要都在这边,说不定……唉,也不至于让头儿和如真伤成这样。”
“不行,”林飞立刻摇头,表情严肃起来,“既然是头儿的安排,就有他的道理。”他看了一眼里间依旧昏睡的司夜临,继续分析道:“安排乐志一个人去,肯定不稳妥,那小子有时候不着调。所以才让你跟着……不对,”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改口道,“光让你跟着也不够稳妥,所以才让陆沉也跟着你们一起去了。”
“喂喂喂,飞哥!”沈幻立刻不满了,“把我跟乐志这种‘不着调’的家伙放在一个档次里比较,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沈幻!什么叫我‘这种人’!你有没有良心!昨晚还是我……”乐志也立刻跳了起来,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
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嘈杂。一首沉默着的陆沉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给司夜临盖好被子,走到外间桌旁,拿起一个空茶杯,重重地在桌上顿了一下,然后端起来自顾自地倒水喝,眼神却如冷电般扫过正在争吵的沈幻和乐志。两人接触到陆沉那冰冷的目光,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立刻收了声,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唉……”林飞看着窗外院落里摇曳的竹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有些悠远和凝重。片刻后,他伸出手指,蘸了蘸杯中残留的茶水,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缓缓划出了一个字。
那是一个清晰的——
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