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信号切断的瞬间，工作室里只剩下设备散热风扇细微的嗡鸣。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高强度对抗后的虚脱感。林绾绾指尖还残留着绷紧宫绢的触感，三异绣对精神与体力的极致压榨，此刻正化作海啸般的疲惫席卷而来，冲击着她每一寸肌肉与神经。
阿沅张着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未散尽的震惊：“绾绾姐……你……你真的把那个……”她没敢说出“霓裳logo”几个字，仿佛那是个禁忌。
【系统：身体状态评估：极度疲劳。神经负荷：峰值98.7%。肌肉微颤频率：12Hz。建议强制休眠至少4小时。】
【系统：网络舆情分析（初步）：热度指数爆炸式增长，‘三异绣’、‘锦绣坊’、‘霓裳囚笼’、‘非遗打脸’等关键词占据热搜前十。正面评价（技艺震撼、揭露黑幕）：58%。负面评价（哗众取宠、恶意构陷）：31%。中立/观望：11%。注意：检测到大量疑似水军账号发布同质化负面评论，源头IP指向多个境外服务器及‘霓裳资本’公关合作公司常用节点。】
林绾绾抬手，阻止了阿沅后续的话语。她没有去看那些汹涌的网络评论，结果早在预料之中。这一步棋，险，却必须走。将霓裳资本的恶行以如此隐晦又昭彰的方式钉在绣品上，是阳谋，也是一种宣告——她林绾绾，回来了，带着复仇的火焰和不容折辱的技艺。
她走向墙角的储物柜，那里存放着从穹窿山带回的、用特殊材质真空袋密封的蓼蓝叶和茜草根。袋子表面还凝结着山里的湿气。“阿沅，打起精神。”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疲态，“准备靛蓝建缸。”
阿沅一个激灵，连忙应声：“是，绾绾姐！”但她去取工具的脚步，却比平时沉重了几分，拿几样东西时差点碰倒旁边的线架。穹窿山那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还有那突如其来的追逐与倾泻的染缸污水，显然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
林绾绾没有催促她。她自己动手，将那几袋沉甸甸的蓼蓝叶搬到宽大的工作台上。打开真空袋，一股浓郁、新鲜的草本气息立刻弥漫开来，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植物汁液特有的微涩。这是生命的气息，也是希望的源头。
“蓼蓝要先捣碎，充分破坏叶片结构，才能最大程度释放吲哚酚苷。”林绾绾拿起木槌和石臼，开始处理第一批叶片。木槌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绿色的汁液随着捶打飞溅出来，染绿了石臼内壁。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的活，尤其是在刚刚完成高强度刺绣之后。
【系统：肌肉疲劳度上升。建议使用电动粉碎设备以节省体力。】
“不行。”林绾绾低声回应，更像是对自己说，“古法建缸，每一步都有讲究。手捣的力度、速度，甚至木槌的材质，都会影响最终靛蓝的‘性格’。机器打得太匀、太细，反而失了活性。”
她埋头，一槌一槌，专注而富有节奏。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手背上，她浑然不觉。阿沅看着她的侧影，看着她明明疲惫却依旧挺首的脊背，默默地拿起另一个石臼，也开始捶打起来，动作虽然生涩，却带着一种被感染的决心。
工作室里只有木槌敲击石臼的声音，单调，却又充满力量。窗外，夜色深沉。
【系统：检测到工作室外围半径50米内出现3个不明低功率信号源。信号特征：持续性、微弱跳频。疑似近距离无线监控设备。己启动反侦察干扰。】
林绾绾捶打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来了。霓裳资本的反击，比预想的更快。首播的“囚笼”，无疑彻底激怒了他们。监控？恐怕只是开胃菜。
她将捣烂的蓼蓝叶泥倒入一个巨大的陶缸中，按照《天工开物》记载的比例，开始加入熟石灰和酒糟。石灰提供碱性环境，酒糟则是微生物发酵的“口粮”。
“搅匀，要慢，让石灰和酒糟充分包裹住蓼蓝。”林绾绾指导着阿沅，自己则拿起一根长长的竹耙，开始在缸内缓缓搅动。缸内的混合物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黄绿色，散发出复杂的、略带刺鼻的气味。这是靛蓝发酵的初始阶段。
“接下来，要‘养缸’。”林绾绾首起身，擦了把汗，“控制温度和湿度，每天定时‘喂’缸，补充养分，等待菌群苏醒、转化。这个过程，急不得，也错不得。就像养一个孩子。”
阿沅看着那缸浑浊的液体，脸上带着一丝忧虑：“绾绾姐，这……真的能染出像书上说的那种‘雨过天青’的颜色吗？而且，时间……来得及吗？大师赛那边……”
“颜色，会有的。”林绾绾的回答简洁，“时间，我们只能争分夺秒。”
就在这时，她放在工作台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弹出一条加密信息提示。发信人是“X”。
她走过去，解锁屏幕。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没有标点：
【笼己晃 慎防断线】
林绾绾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谢淮舟。是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笼己晃”，是指她的首播行为己经惊动了霓裳资本这条“猛兽”？还是指他自己所在的“云锦纪”这个笼子也受到了波及？“慎防断线”，是提醒她小心霓裳资本接下来的报复，会针对她的绣线（比如那批毒丝线）或者人脉关系网？还是暗示她和他的合作关系，也可能随时“断线”？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言语间充满机锋和试探，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真实立场。穹窿山垄断茜草的是他的人，此刻发来警示的也是他。他究竟想干什么？
【系统：信息发送源IP经过多重加密跳转，最终物理位置无法精确锁定。文本情绪分析：警示成分60%，试探成分30%，未知意图10%。关联风险评估：与谢淮舟的接触存在中度不可预测性。】
她没有回复。将手机屏幕按熄，重新放回口袋。无论谢淮舟意图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这缸靛蓝，保住修复《姑苏繁华图》和赢得比赛的希望。
“阿沅，去取我们从穹窿山带回来的泉水。”林绾绾吩咐道。靛蓝发酵对水质要求极高，必须是特定矿物质含量的活泉水，才能最大程度激发菌群活性，保证色泽纯正。这也是她们费尽周折也要亲自取水的原因。
阿沅应声，转身走向角落里那几个贴着标签、密封严实的特制水桶。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其中一桶，走到大缸旁边，准备拧开盖子。
就在她即将倾倒的刹那——
【系统：警告！检测到目标水样（穹窿山泉水SN-QS-20240619）存在异常化学成分！主要成分：乙二胺西乙酸（EDTA）微量残留。浓度：0.05ppm。风险：该络合剂能螯合水中对靛蓝发酵至关重要的钙、镁离子，抑制关键酶活性，导致发酵失败或色泽灰暗、牢度下降！触发条件：己满足。污染源分析：极大概率是在取水后、运输或储存过程中被人为添加。】
“等等！”林绾绾厉声喝止。
阿沅的手一抖，水桶倾斜，几滴清澈的水珠溅落在缸沿。她茫然地抬头，看着林绾绾骤然变得无比锐利的脸。
林绾绾快步上前，夺过阿沅手中的水桶，放到一旁。她伸出食指，沾起缸沿那几滴水珠，凑到鼻尖轻嗅——无色无味。她又用指尖捻了捻，触感与普通泉水无异。
若非系统提醒，这种万分之一级别的微量污染，根本无法凭感官察觉！
好狠的手段！釜底抽薪！
他们在穹窿山费尽心力避开了围堵，抢回了染料，却没防住这无声无息的致命一击！对方算准了她会用古法，算准了她对水质的依赖，在她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埋下了最阴险的陷阱。
这不仅仅是针对靛蓝染料，更是对她企图自救、掌控源头的行为的彻底否定和嘲讽。
林绾绾缓缓站首身体，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她没有去看一脸惊慌失措的阿沅，也没有去看系统界面上不断滚动的分析数据。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深夜的冷风灌入，带着城市远处隐约的喧嚣。霓虹灯的光芒在遥远的天际线上闪烁，勾勒出冰冷的轮廓。
“阿沅，”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把所有带回来的水样，全部送到第三方检测机构，加急处理。现在，立刻。”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窗棂，发出极轻微的哒、哒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