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变成刺目深红色的pH试纸，在林绾绾的指尖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评审现场的酸性残留，与《百鸟朝凤》绣品上的腐蚀痕迹高度吻合，这绝非偶然。霓裳资本的手段，比她预想的更加阴险和周密。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升。如果说展品调包、恶意损毁是第一步，那么在评审环节暗中破坏自家样品，确保“锦绣时代”那种劣质仿品中标，就是第二步。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目的就是要彻底摧毁林家绣坊的声誉和生路。
【系统提示：检测到多起恶意事件关联性，符合‘系统性商业破坏’模型。建议重新评估所有己知异常事件。优先级：原料失窃案。】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及时。林绾绾紧握试纸的手指微微松开。对，还有阿沅之前报告的缂丝原料失窃。当时她忙于应对展演和竞标的压力，只当是寻常盗窃，未曾深究。现在想来，那或许是整个阴谋链条上更早的一环。
若对手的目标是彻底搞垮绣坊，那么打击其核心竞争力——也就是那些传承不易、价值连城的顶级原料——便是釜底抽薪之计。
“阿沅。”林绾绾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平静无波。
片刻后，年轻绣娘阿沅快步走进工作室，脸上带着一丝尚未散去的忧虑。“绾绾姐，你找我？”
“跟我去一趟后院的丝线库。”林绾绾起身，没有过多解释。
阿沅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跟上。穿过挂满各色绣品的走廊，绕过假山水池，两人来到后院角落一间独立的库房前。这里存放着绣坊最珍贵的丝线原料，尤其是那些采用古法天然染色的缂丝线，每一缕都凝聚着时间和心血。
库房的门是老式的双开木门，配着一把厚重的铜锁。阿沅上前，熟练地掏出钥匙准备开锁。“绾绾姐，上次丢了东西后，我们就换了锁芯，这把锁很安全的。”
林绾绾没有应声，而是蹲下身，仔细查看起门板与门框的接缝处，以及铜锁周围的木质结构。她的指尖轻轻滑过冰凉的铜锁表面，然后停留在钥匙孔边缘。
【系统扫描启动：目标区域微观结构分析中……对比数据库：非破坏性开锁痕迹……】
虚拟光屏在林绾绾眼前展开，呈现出钥匙孔内部放大了数百倍的三维图像。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材自身纹理融为一体的划痕，出现在锁芯弹子对应的位置。若非系统的高精度扫描和对比分析，肉眼极难察觉。
【分析结果：检测到‘单勾’及‘梳子形万能钥匙’尝试痕迹，概率75%。锁芯内部有非正常磨损。结论：该锁在近期（72小时内）曾被技术性开启，非暴力破坏。】
林绾绾站起身，面色沉静。“阿沅，你上次发现失窃是什么时候？”
阿沅回忆了一下：“就是博览会开幕前两天，我来取‘瑞鹤图’要用的天青色缂丝线，发现少了两绞，当时以为是哪个姐妹急用先拿了没登记，后来清点才确认是被偷了。”
博览会开幕前两天……时间点也对得上。技术性开锁，意味着对方是行家，或者有内应。
“打开吧。”林绾绾示意阿沅开门。
“咔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蚕丝、草木染料和樟木箱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库房内光线略显昏暗，一排排高大的木架上，整齐地码放着各种规格和颜色的丝线卷、丝线绞。
阿沅打开墙壁上的白炽灯，走到靠里墙的一组贴着特殊标签的木架前。“绾绾姐，丢的就是这里的线。都是最顶级的天然染色缂丝线，特别是那几绞用古法‘戗色法’染的渐变色线，准备用在下一批高级定制品上的。”
林绾绾走上前，看着木架上几个明显空出来的格子，以及旁边标签上标注的品名：“雨过天青”、“秋山晚照”、“胭脂醉雪”……这些不仅仅是颜色，更是一种意境，代表着苏绣与缂丝技艺的巅峰水准。
“你还记得具体少了哪些色系的线吗？”林绾绾问道，同时启动系统进行库存记录与实际物品扫描比对。
“记得，”阿沅指着空位，“少了三绞天青色系的，就是从月白到石青过渡的那种；两绞秋香色系的，从鹅黄到赭石；还有一绞最贵的‘胭脂醉雪’，那个是从妃红渐变到银白的……”
【系统扫描比对完成：与阿沅描述一致。失窃丝线共计六绞，均为高价值天然染色缂丝线，特点：色彩过渡复杂，适用于‘戗色法’工艺。总价值预估：人民币30万元以上。】
“他们专挑这些‘戗色’线拿……”林绾绾拿起旁边一绞幸存的“松烟黛”，细细捻动着丝线，感受着那份独特的韧性与光泽，“看来，是懂行的人所为。”
阿沅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是啊！这些线多难得！光是染色就要看天时，用天然矿石、草木一点点染出来，坏一点都不行。用机器染的化学色，哪里比得上！”
林绾绾借此机会，一边检查着周围的线架有无其他异常，一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传承者的郑重，既是说给阿沅听，也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阿沅，你知道缂丝的‘戗色法’，难在何处吗？”
阿沅想了想：“难在……颜色要过渡得自然？不能有明显的接痕？”
“是，也不是。”林绾绾走到一扇小窗前，窗外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投下一束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微尘埃。“寻常的缂丝换色，是在色块边缘首接‘结’或者‘勾’，虽然也能做到天衣无缝，但色块之间泾渭分明。而‘戗色法’，追求的是水墨画般的晕染效果。”
她伸出手指，在光柱中比划着：“你看这光，从亮到暗，中间有无数层次。‘戗色法’就是要用不同深浅的纬线，像画家用皴法画山石一样，一梭深，一梭浅，相互穿插，交替破缝，将色彩的边界彻底揉碎、融合。”
“比如这‘雨过天青’，从月白的亮，到石青的沉，中间至少要用到八到十种不同灰度的蓝色丝线。织的时候，每一根纬线的长度、回梭的位置都要精确计算，多一分则滞，少一分则断。织出来的效果，才能像雨后初霁的天空，水汽氤氲，色泽变幻无穷，真正做到‘一寸缂丝一寸画’。”
林绾绾顿了顿，语气转冷：“这种技艺，需要的不止是耐心和技巧，更是对色彩和意境的极致理解。偷走这些线的人，非常清楚它们的价值，不仅是金钱上的，更是艺术上的。他们要么是想自己仿制，要么……就是想让我们无法完成某些重要的作品。”
她的话让阿沅打了个寒颤：“那……那会是谁呢？”
林绾绾没有首接回答。她再次环顾这个存放着绣坊命脉的库房。门锁可以被技术开启，监控录像可以被精准删除……对方的计划缜密，行动专业。
“阿沅，你再仔细想想，失窃前后那几天，库房周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事发生？任何不寻常的细节都可以。”
阿沅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特别的人……好像没有。就是……对了，那天下午我来库房附近找东西，好像闻到一股味道，淡淡的，挺好闻的，像是……檀香？”
檀香？
林绾绾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气味标签，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重生记忆的迷雾。前世，在她还未完全接手绣坊，只是跟着祖父学习时，有一个人，总是带着一身清雅却独特的檀香气息，出入于绣坊内外。那个人对苏绣的理解极深，对林家也极为熟悉。
那个人，就是她的师兄，周砚之。
那个在她重生后不久，带着“新苏绣”提案回归，建议用化学染料替代植物染，西装内袋里露出霓裳资本门禁卡的周砚之。
那个祖父在笔记中留下“勿信周氏”警示的周砚之！
是他？他不仅与霓裳资本勾结，甚至亲自潜入绣坊盗窃核心原料？
无数个疑点瞬间串联起来：他对绣坊内部了如指掌，知道顶级丝线的存放位置和价值；他有动机（配合霓裳资本打垮绣坊，推行他的“新苏绣”）；他也有能力（或许懂得开锁，或许能轻易避开或删除监控）。
林绾绾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这库房深处的阴凉更甚。背叛，往往来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系统指令：根据关键信息‘檀香’，重新分析环境数据库及关联人物信息。目标：周砚之。】
【分析中……检测到周砚之个人习惯：长期使用特定品牌‘静心堂’老山檀香线香及香膏。系统记忆库中，博览会开幕前两天下午14:37至14:40，库房区域空气样本检测到与‘静心堂’老山檀香匹配度92%的微量分子残留。该时间段对应监控录像缺失的3分钟。】
铁证如山。
林绾绾闭上眼睛，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愤怒、失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但现在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她需要冷静，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一个万全之策。
她睁开眼，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眸色深了几分。她转向还沉浸在震惊中的阿沅，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阿沅，最近绣坊不太平，安保措施需要加强。你帮我个忙，去行政那边查一下，就说为了更新访客和员工的出入记录系统，需要核对一下最近一个月，特别是博览会前后那几天，所有人的详细出入时间记录，包括……周砚之师兄的。”
她刻意将周砚之的名字放在最后，显得不那么突兀。“另外，也顺便了解一下，那几天他是否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比如会议记录、外部行程安排等等。做得自然一点，不要引起怀疑。”
阿沅虽然单纯，但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的，绾绾姐，我马上去办！”
看着阿沅匆匆离去的背影，林绾绾缓缓走到那个空荡荡的“胭脂醉雪”丝线格前，伸出手，指尖触摸着冰凉光滑的木质隔板。
周砚之……如果真的是你……
她收回手，转身走出库房，将那扇被悄然洞开过的大门，重新锁上。这一次，锁上的不仅是丝线，还有她心底最后一丝对过往情谊的侥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