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下了好些日子的冬雨,可算停了。
清晨,司南枝一推开窗,明亮的阳光猛地照过来,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久违的阳光,就跟打翻了的蜂蜜罐似的,金晃晃地铺满了整个院子。
屋檐上积攒的雨水,顺着瓦片“滴答滴答”地落下来,在青石板上敲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晾衣绳上挂着的水珠,也簌簌地往下坠,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芒,落到青石板上,绽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雨水浸泡后又被暖阳烘晒出的那种带着点腥味的甜气,其中还混合着山茶花隐隐约约的香气。
司南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一下子想起前几天服务社小王说的话,雨后苍山的松林里会长出鸡枞菌,那鲜美的滋味,光想想就让人首咽口水。
手脚麻利地挽起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固定住,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耳畔。
从门后取下那个用过一次的竹编背篓,手指碰到篓底,那儿还沾着上次采蘑菇时留下的干叶屑,轻轻一碰,碎成粉末。
“要上山?”陆闻舟的声音从灶间传过来,带着他特有的低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饵丝走出来。
阳光洒在他肩头的军衔章上,在墙面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光斑,随着他的走动,光斑也跟着跳跃。
“外面雨停了,蘑菇该冒出来了。”司南枝一边说着,一边弯腰系紧鞋带,露出的一截后颈在阳光下白得亮眼。
陆闻舟把碗放在桌上,瓷碗和木桌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望向远处苍山那还没散尽的雾气,皱起了眉头:“这雨下了这么久,山路早成烂泥塘。”
看到司南枝还不死心地望着山林那边,他又补充了一句:“雨太大,菌丝都得烂掉,这会儿进山,怕是白跑一趟。”
司南枝捏着背篓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篾条硌着掌心,粗糙的触感,让她回想起刚到家属院那会儿,后山采蘑菇的场景。
那天,他们采了好多蘑菇,陆闻舟还打到了两只肥肥的野鸡,晚上炖了一锅特别鲜美的蘑菇鸡汤。
还有那个金耳菌做的甜汤,现在想起来,依旧怀念。
“要是真想去……”陆闻舟突然转身,从屋里拿出一双雨鞋,橡胶鞋底上还沾着干涸的泥块,“穿上这个,我陪你去山脚转转。”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妥协,又藏着几分不太容易被察觉的纵容。
“算了,不去了。”司南枝松开了攥着背篓的手,篓子轻轻撞在墙角,发出沉闷的声音。
“听说今天食堂有破酥包子?”阳光斜斜地照在她半边脸上,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像镀了一层金边。
陆闻舟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下来:“对,是豆沙馅的,就在厨房。”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点试探的意味:“等过几天路干了,我请个向导,带咱们去洱源,那边有片草场……”
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怕被拒绝似的,连目光都有些闪躲。
“好啊,”司南枝的声音轻快地响起,“早就想出门玩玩了,正好带爷爷和福伯去散散心。”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弯了起来,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刻意没有回头去看陆闻舟惊喜的表情。
司南枝脚步轻盈地往灶间走去。
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可怎么也遮不住唇角那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阳光透过她纤细的指缝,在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好像给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身后传来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不紧不慢,每一步都踏得稳稳当当、结结实实。
那脚步声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就像他们之间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近了怕太唐突,远了又舍不得。
偶尔,她的影子和他的军靴重叠在一起,可很快又分开,就像两只小心翼翼试探着靠近,却又很快分开的蝴蝶。
灶间飘来破酥包子那甜腻腻的香气,和雨后清新的空气混在一起,莫名地让人心里一暖。
司南枝忽然觉得,这个雨后放晴的日子,似乎格外美好。
春城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在厨房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司南枝站在案台前,看着摆满的各种材料,发起愁来。
面粉、鸡蛋、白糖,还有一小罐托人捎来的珍贵奶油。
今天是爷爷七十三岁大寿,老人家因为她,特意从西九城赶到西南军区。
司南枝就想着给爷爷过个不一样的生日,打算做个西式奶油蛋糕,可眼下却碰上了难题。
“怎么啦?”陆闻舟低沉的嗓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来。
他刚结束野外拉练回来,军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短短的头发还带着没干的水汽,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
司南枝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指着碗里的几个鸡蛋:“我想做个生日蛋糕,可是……”
苦恼地晃了晃手里的筷子,“没有工具,光靠筷子,这蛋白怕是打发不起来。”
陆闻舟挑了挑眉,放下外套,卷起袖子,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要打成啥样?”
“蛋白能立起尖角……”司南枝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陆闻舟己经拿起筷子,跟握着军刺似的,开始快速搅动起来。
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紧绷起来,青筋若隐若现,可碗里的蛋清还是稀稀拉拉的,一点变化都没有。
“噗——”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憋不住的笑声。
司怀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斜靠在门框上,军装领口敞得松松垮垮的,手里还拎着一网兜新鲜的山竹和芒果。
“陆团长,您这架势,跟拆炸弹似的。”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两颗虎牙,“打发蛋白得用巧劲,光靠蛮力可不行。”
陆闻舟面无表情地把碗推过去:“那你来。”
司怀安也不客气,把水果往桌上一放,接过碗,又加了根筷子,快速搅动起来,那动作娴熟得,就跟给枪械上油似的。
然,十分钟过去了,额头上己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军装后背都被汗水洇出了一片深色,可蛋白只是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泡沫,离打发还差得远呢。
司南枝看着两个铁血军人跟一碗蛋白较上劲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阳光落在她弯起的眼角,就像撒了一把碎金。
“要不……”她刚要开口说话,却看见陆闻舟突然转身,走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