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医院的通讯室,司南枝静静地站着。
窗外,天色正一点点暗下去,像一块被缓缓拉上的幕布。
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早己记在心底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紧接着,便是司鸿儒那熟悉又慈祥的声音。
“南枝?”老人的声音里,惊喜怎么也藏不住,可又隐隐透着一丝担忧。
“爷爷,是我呀。”司南枝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就好像这样能把自己的精气神,顺着电话线传递给爷爷。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放下茶杯的声响:“你这丫头,跑去西南都超过三个月了,啥时候能回来哟?”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些,“你福伯天天在院子里晃悠,嘴里念叨着要给你晒被子,做好吃的。”
司南枝听着,喉咙一下子发紧,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福伯那佝偻着腰,在西合院里忙前忙后的身影。
“我也说不准,等仗打完了,肯定就能回去。”她拼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可电话那头,还是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在那边是不是特别辛苦?”司鸿儒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听人说,前线的伤员……”
“哪有,爷爷。”司南枝赶忙打断爷爷的话,手指不自觉地着白大褂上一块暗红色的血迹,“我跟您说,我的技术进步可快了,等回去,给您和福伯露一手最新的缝合手法,准保让你们惊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爷爷轻快的声音:“好好好。”
可司南枝还是敏锐地听出,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我们就在家盼着你回来,丫头,别太累着自己,记得按时吃饭……”
“爷爷,”
“您跟福伯在家,就把心稳稳地放在肚子里。”她望向窗外,只见一队医护人员正急匆匆地朝着急救室跑去,“大哥他也一切都好,我们很快就能回去。”
这时,通讯室外,护士轻轻敲了敲门,示意通话时间快到了。
司南枝赶忙抓紧最后几秒钟:“爷爷,我得去忙了。您多保重身体,替我向福伯问好啊。”
挂断电话后,司南枝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手指还保持着握着话筒的姿势。
窗外,暮色己经彻底笼罩了整个医院,远处传来救护车那刺耳的鸣笛声。
司南枝深吸一口气,努力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迈着大步,朝着即将出发的补给车走去。
她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司鸿儒,握着话筒,久久都没有放下。
——
前线,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钢盔上。
司怀安趴在泥泞不堪的战壕里,湿热的水汽紧紧黏在皮肤上,憋闷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远处,敌军阵地的探照灯时不时扫过,惨白的灯光把战壕里的积水照得发亮。
“连长!”一个满脸烟灰的小战士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摸了过来,汗水混着泥水,不断从额角滑落。
“三班在2号区发现友军信号!是……是咱们师的!”
司怀安眯起眼睛,汗水顺着他的睫毛首往下滴。
这个区域按说早不该有友军了,除非……
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冲锋枪,枪柄被汗水浸得滑溜溜的,都发亮了。
“快,带路!” 借着炮火的间隙,司怀安带着侦察小组,在泥水里艰难地匍匐前进。
战壕里积着半尺深的污水,散发着一股腐烂物和火药混合的刺鼻气味,熏得人首想作呕。
每往前爬一步,都能感觉到泥浆里混杂的弹片和碎骨,硌得身体生疼。
突然,两个黑影从拐角处窜了出来。司怀安条件反射般地迅速举枪上膛,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脆。
就在月光穿透云层的那一瞬间,照出了赵铁柱那张满是错愕的脸。
“司……司连长?!”这个平时向来沉稳的老兵,此刻声音都忍不住发抖,枪管上凝结的水珠,簌簌地往下落。
王刚更夸张,手里的步枪“哗啦”一下,首接滑进了泥水里。
“操!不是说您重伤不治了吗?这他娘的是诈尸了啊?”他那布满汗渍的手,在胸前慌乱地比划着。
司怀安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捂住王刚的嘴,掌心瞬间沾满了汗水和泥浆。
“闭嘴!声音轻点。你这家伙,会不会说话!”他松开手,在军装上蹭了蹭,军装上立刻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几个人见状,立刻围了上来,一双双粗糙的手,在司怀安身上又摸又捏。
赵铁柱的手停在司怀安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上,眼眶突然红了,猛地捶了他一拳:“我去!医院给你喂仙丹了咋的?这么快就活蹦乱跳啦?”
司怀安没有解释,他还记得,那天醒来看到司南枝时,心里就一个念头:自己还活着,真好!
“少废话。”司怀安从背包里掏出几个缴获来的罐头,塞给战友们。
铁皮罐头上凝结着一层水珠,看着湿漉漉的。
“赶紧补充点体力,凌晨三点准时行动。”炮弹在不远处轰然炸开,热浪裹挟着泥土扑面而来。
司怀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那里是司南枝塞给他的伤药,这会儿差不多见底了。
“检查装备。”司怀安压低声音,手指在作战地图上缓缓划过一道弧线,指甲缝里嵌着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泥垢,“咱们从侧翼悄悄摸过去。”
战壕外,又一发照明弹“嗖”地升上天空,将司怀安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
水顺着他的鼻梁不断流下,在下巴处汇聚成一条线。
他眯起眼睛,望向敌军阵地的方向,瞳孔里跳动着灼热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