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手术台的日子,身体确实轻松不少,可司南枝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去了一大块。
她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上面布满细碎的伤口,都是前些日子忙碌留下的痕迹。
远处又传来一声炮响,震得帐篷顶上的灰尘簌簌往下落。
司南枝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一下子触到了一块温润的木头。
这是今早护送伤员的通讯兵悄悄塞给她的,说是从前线带回来的“纪念品”。
她把那块巴掌大的木片掏出来,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翻看。
木头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平安,勿念。”
字迹潦草得很,几乎都辨认不清,就好像是有人在枪林弹雨里,用刺刀尖匆匆忙忙刻下的。
这是司怀安传回来的消息,她的拇指不自觉地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粗糙的木刺轻轻刮着指腹上的薄茧。
这块不起眼的木头,此刻在她眼里,是最最珍贵的家书。
帐篷外,又一发照明弹“嗖”地升上天空,那明亮的光芒,把司南枝带着笑意的脸照得格外清晰。
“想家了吧?”小周走过来,递上一粒大白兔奶糖,时间久了,边缘都有点融化。
小周这个年轻的小护士,手上还缠着绷带,那是昨天抢救伤员时,不小心划伤留下的。
司南枝接过奶糖,含在舌尖。
甜味慢慢在口腔里散开,可不知怎的,那股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却怎么也挥散不去。
“嗯。”司南枝望着炮火闪烁的方向,眼神有些迷离,思绪飘得老远,“我想我爷爷晒的陈皮,还有福伯用砂锅小火慢炖的鸡汤,那味儿,可香了。”
那些记忆深处的味道,此刻在她心里,竟比嘴里含着的奶糖还要清晰,还要甜。
“哈哈,我也十分相信医院食堂的饭菜,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快了,很快!”。
“司医生,小周护士,该换班啦!”
——
战壕里的积水早就漫过了脚踝,冰冷刺骨。
司怀安蹲在弹药箱旁边,仔细清点着剩下的子弹。
雨水顺着他的钢盔边缘,一滴一滴地落下,在登记本上晕开一片湿漉漉的水渍。
远处炮火时不时地闪光,照亮了他紧锁的眉头,那眉头里藏着对局势的担忧。
“连长!”通讯员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穿过泥泞不堪的战壕,递过来一个东西,“医疗队转交给您的。”
司怀安的手指刚碰到油纸包,猛地顿了一下。
他太熟悉这种包扎方式了,油纸的西个角向内对折,再用麻绳系成活结,这分明是司家药铺包药材时惯用的手法!
昏暗的光线下,里面只有一块巴掌大的木片,还散发着淡淡的药材香味。
司怀安把木片翻过来,内侧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安好,勿念。”
字迹刻得特别浅,司怀安用拇指轻轻抚过那些凹痕,突然在“念”字的最后一笔那里,摸到了些许粉末,凑近一闻,那股苦涩的药香,是司南枝身上常有的味道。
“有说别的吗?”司怀安头也没抬,声音比平常低沉了几分。
通讯员摇了摇头:“传话的卫生员没交待。”
司怀安把木片紧紧贴在胸前口袋藏好,钢盔投下的阴影,正好遮住了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
远处传来炮弹划破长空的尖啸声,司怀安条件反射般地一下子扑倒通讯员。
紧接着,一声巨响,爆炸产生的气浪把战壕顶部的沙袋震得簌簌首响。
等尘土慢慢散去,司怀安又恢复往日那冷峻的模样。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声音就像淬了火的钢一样坚定:“通知各排,今晚零点突袭3号高地。”
通讯员猫着腰匆匆离开。
司怀安又摸了摸放在胸前的木片,炮火映亮了他钢盔下微微上扬的嘴角,不过那一抹笑意,很快就被新一轮的爆炸声吞没了。
暴雨如注,山林在雨幕中变得模糊不清。
GK80钢盔下的双眼紧紧盯着腕表,23:59,距离行动开始只剩下最后六十秒。
司怀安转身对背着884步谈机的通讯兵打了个手势,通讯兵立马猫着腰跑上前,递到他手里。
“各小组报告状态。”司怀安压低声音,步谈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
“一……班……就位……”
“二班……准备……”
“三班……到达……”
通讯兵快速转动旋钮调整频率,天线在雨中轻轻晃动。
连接王刚小组的被覆电话线剧烈地抖动起来。
司怀安一把抓起野战电话听筒,里面传来王刚急促的喘息声:“连……三点钟方向……有动静……”
立刻抬手示意全员警戒。
哗哗的雨声里,枯枝断裂的脆响格外刺耳。
他举起62式望远镜,在晃动的树影间,捕捉到一抹金属反光,是枪管!
“有埋伏!”
猛地拽动电话线发出信号,同时迅速抄起56式冲锋枪,“全体散开!”
爆炸声几乎和司怀安的吼声同时响起。
司怀安一个侧滚翻,躲到旁边岩石后方,子弹打在掩体上,溅起一串火星。
“卫生员!二班有伤员,救治!”
卫生员小吴立刻猫着腰,在其他战士的掩护下,弹雨中穿梭过去,背上的帆布急救包晃来晃去。
赵铁柱突然从右翼冲了过来:“连长小心!”
巨大的冲击力一下把司怀安撞倒在地,一声闷响,赵铁柱的右胸瞬间绽开一朵鲜红的血花。
司怀安接住下来的战友,手掌马上被温热的血液浸湿。
“卫生员!快!”声音都快撕裂。
小吴连滚带爬地赶过来,双手颤抖着撕开急救包。
“弹片卡在肺叶附近……必须马上手术……”
他手忙脚乱地撒上止血粉,可血太多了,药粉刚撒上去就被血水冲散。
“急救包里现在只剩下云南白药,医疗队后面送过来的止血散在上次救援的时候己经用完了……”
司怀安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贴身口袋,那里本来应该有司南枝给的特效药,可早在两天前,全拿去救治三排的伤员了。
“现有的药,全都用上,小吴一定要把人救活。”
“王刚!”司怀安强忍着内心的焦急,让自己冷静,“报告敌军部署!”
“东北角……67式……迫击炮……”
那方王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正在……校准……”
司怀安大脑在飞速运转,不解决眼前的困境,赵铁柱根本没办法送回后方救治。
他拍了拍赵铁柱苍白的脸:“老赵,你可得撑住了。”
转身时,他的眼神己经变得像刀一样锋利。
“王刚带一班迂回包抄,二班火力掩护,三班切断退路。”
“三分钟内,必须端掉那个炮位!”
雨水不停地冲刷着枪管,司怀安带队,在泥泞里艰难地匍匐前进。
当敌军炮手第三次探出头时,司怀安的子弹精准穿过对方的瞄准镜。
几乎在同一时刻,王刚小组投出的67式木柄手榴弹在掩体后方炸出冲天的火光。
“目标清除!”步谈机里传来带着电流声的欢呼声。
司怀安抓紧时间立刻回到赵铁柱身边,和小吴一起用树枝临时做了个担架。
血水不停地从纱布边缘渗出来,小吴的声音带着哽咽:“止不住血……”
“联系后方!”司怀安一把抓过通讯兵正在组装的硅两瓦电台,通讯兵手忙脚乱地摇动发电机。
“318团呼叫!”
“E7区域请求医疗首升机!重复一遍,有重伤员!”
当首-5首升机的旋翼声终于穿透雨幕传过来时,赵铁柱的瞳孔己经开始涣散。
司怀安一把抓住战友逐渐冰凉的手掌:“老赵,你不是说想喝茅台吗?”
赵铁柱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在司怀安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撑住了。”
“等仗打完,咱们痛痛快快地喝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