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老宅的门前,福伯正焦急地张望着风雪中的胡同。
铜门栓在他手里来回,都被捂得温热。
当他视线里突然出现陆闻舟的身影时,老人家惊得手一松,铜锁 “咣当” 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这声响惊动了正在客厅打盹的司鸿儒。
老爷子扶了扶滑落的老花镜,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风雪跨进门槛。
“爷爷。”
陆闻舟的军靴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子,一进暖融融的堂屋,很快就在地上洇开一片水渍。
他突然双膝跪地,“咚” 的一声。
司鸿儒手中的《本草纲目》“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闻舟,你......” 老爷子的声音都在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太师椅扶手。
这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可明明去年那时候......
“对不起。” 陆闻舟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砖上,声音闷得发颤,“当年娶南枝时,我答应过您,会好好待她。” 他抬头的瞬间,司南枝看见有东西从他眼角闪落,在砖面上洇开深色的圆点,“求您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司怀安冷笑,军装袖口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上前就要把人拽走,却被老爷子一个抬手制止。
司鸿儒蹲下身,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按住陆闻舟的腕脉。
老爷子眯起眼睛,指尖下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脉象弦急,肝气郁结......”
他眉头越皱越紧,“你多久没睡了?”
陆闻舟怔了怔,眼下的青黑在灯光下格外明显,“从我知道南枝......” 话还没说完,这个在战场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铁血军人,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前栽去。
司怀安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可在触及对方滚烫的额头时,脸色一下子变了,“发烧了。”
他转头看向司南枝,语气有些复杂,“南枝,我把人送回陆家?”
司南枝望着陆闻舟苍白的唇色,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
她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听爷爷的安排:
“外面下着大雪呢,家里有客房,让闻舟就在家里休息吧。”
司怀安和司南枝对视一眼,终究都没再说话。
一个默默把人架起来往客房送,一个转身去厨房熬姜汤。
只有福伯站在廊下,望着飘雪的天空偷偷抹眼泪。
姑爷回来了,往后小小姐总算不用一个人,今天可真是个吉利日子!
第二天,陆闻舟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醒来。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陈设,先是一愣,紧接着唇角不自觉上扬。
这是司家的客房,看来他们没有把自己送走。
窗外,积雪反射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在青砖地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陆闻舟伸出手,试图接住一束光线,就好像那光线中带着某种微弱的希望。
饭厅里,福伯端上热腾腾的米粥。
瓷碗里,莹白的米粒煮得都开了花,还散发着淡淡的枣香。
桌角那盘清炒茼蒿,颜色翠绿鲜嫩,看上去十分。
“爷爷,现在这季节居然还有青菜卖?” 陆闻舟夹了一筷子茼蒿,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福伯笑呵呵地接过话茬:“家里后院搭了个暖棚,这些菜都是老爷子带着我和南枝一起侍弄的。”
陆闻舟生得剑眉星目,平日里总是一副严肃、不苟言笑的模样,可此刻他板着脸夸人的样子,显得格外真诚,“爷爷,您可真厉害。”
司鸿儒听了,眼角的笑纹更深了几分。
司怀安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筷子在碗沿轻轻一磕,“马屁精。”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全桌人都能听见。
陆闻舟自然也听到了,却也不生气,只是继续吃着早饭。
司南枝始终垂着眼睫,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米粥。
热汽在她面前氤氲着,使得她的面容有些朦胧。
瓷勺与碗壁相碰,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陆闻舟的突然出现,就像一块石头砸向平静的湖面。
他们名义上是夫妻,可她又不是原来的那个她,现在他还要调回北京城……
想到这些,司南枝只觉得碗里的粥变得难以下咽。
陆闻舟的目光几次悄悄地掠过司南枝低垂的侧脸,最后,他也只是默默地夹上一块腐乳,放在她面前的碟子。
这是她从前吃粥时最爱搭配的食物。
司鸿儒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
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顿早饭吃得,可比戏园子里的折子戏还要精彩。
早饭过后,司鸿儒端起青花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锐利的目光。
老爷子缓缓抬眼,"闻舟啊,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爷爷,我......"
司鸿儒摆摆手打断他,目光却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这个他亲手挑选的孙女婿,确实没让他失望过。
当年他就看出这是个好苗子——眼神清正,脊梁笔首,说话做事都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
只可惜......
老爷子的目光扫过安静煮茶的司南枝。
他的宝贝孙女,在陆家受了那么多委屈。
可要说全怪陆闻舟......司鸿儒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孩子常年驻守西南,怕是连自己妻子在婆家过的是什么日子都不清楚。
昨儿个那场道歉他看得真切,那份真诚做不得假。
司南枝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紧。
从前她一首以为陆闻舟死了,在司鸿儒面前,她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不喜欢陆闻舟,或者想分开的意思。
而且,司鸿儒很看好陆闻舟,觉得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南枝既然己经和他结了婚,最好还是能有个好的结局。
陆闻舟端正坐姿,军装上的铜扣在晨光中泛着冷冷的光,“爷爷,我让南枝受了委屈,是我对不住她。”
“以后我就留在北京城,好好照顾南枝。”
司鸿儒花白的眉毛猛地挑了一下。
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自然明白从西南前线调回京城意味着什么,那几乎等于自断前程。
像陆闻舟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本应该在边境建功立业。
“闻舟,你不必……” 老爷子斟酌着词句,茶盏在掌心转了半圈。
“爷爷,我想得很清楚。” 陆闻舟看着老爷子,目光坚定,不闪不避,“西南太远,气候又不好。”
“我想留下来…… 陪着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