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粉绸福纹上衣,素白裙下裳的姑娘,高兴的提议:“不如把呆呆叫过来,与我们一起玩。”
顾盼子不认识呆呆,不知又是哪个倒霉蛋。结果等了半日,见到了丫鬟怀里抱着得毛毛狗。顾盼子恍然,在这些千金大小姐眼里,她顾盼子与这小狗无异。
一身绣花鸟大绿缎的姑娘,轻摇手中的竹编小球,里面的金铃铛响声尖锐,她乐道:“那小丫头你进来,看我把竹球抛出去,你与呆呆比一比,谁率先把球捡回来。”
刺耳的笑声再次从纱帐中传出来,顾盼子面色清冷,胸中愤郁,还真把她当小狗了?贵女们都喜欢这么侮辱人吗?
见顾盼子一动不动,牡丹花罗衣的姑娘隔着纱帐,冷声道:“你若惹得我不高兴,便是惹我爹不高兴。你爹的五品官得来不易,莫要因为你的不懂事,惹来全家的麻烦。”
顾盼子缓缓抬眸,纱帐荡漾着粼粼波纹,那一双刁蛮的杏眼,冷漠的透出来,如一把锋利的剑,首指着顾盼子的脑门。
若是孑然一身,顾盼子真不把这群徒有空名的贵女们放在眼里,哪怕为将军府惹麻烦,顾盼子都不能为施家惹麻烦,因为施家只不过是借给顾盼子一个名,若因她的桀骜,给施家引来灭顶之灾,固然不妥。
顾盼子迈步入了纱帐,那名叫呆呆的白毛狗,欢快的围着几个女孩蹦跳。恐怕在她们眼里,顾盼子甚至不如狗。
“哒!”
一支五彩琉璃的芙蓉禁步,刻意的落在了顾盼子的足前。
牡丹花罗衣的小姐花容做作,惊呼道:“呀,它怎么掉了,小丫头,快帮我捡起来吧。”
不过是一个弯腰的举动,这些千金大小姐连捡东西都无法自理吗?
顾盼子不是不知道,这是她们的游戏,她只是不在乎,以我之卑微,供人欢乐而己。
她躬身探手,指尖触到禁步一端的同时,一只绣鞋踏了上来。
罗衣小姐笑容得意,轻慢的说:“叫你捡你还真捡啊?这可是下人才会做的事,你爹娘这都不教给你?”
顾盼子无奈的抽手,绣鞋却踩得更重,头上是女孩愈加放肆的讥讽:“许是未见过如此贵重的东西吧?你把禁步捡起来,这东西便送你了,全当是你陪我们玩的赏银。”
绣鞋踩得结实,如若顾盼子生硬的抽手,难免擦伤手背,她埋着头,抿了抿唇,片刻的思虑之后,突发一拳打在女孩的膝上。
女孩惊叫后退,屋内其他小姐,包括门口守着的丫鬟们纷纷扑上来保护。
顾盼子则云淡风轻的将手上的灰尘,在牡丹花罗衣上抹干净。
“不好意思,在你眼里贵重无比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是垃圾。”
“你这丫头很是无礼,怎么能用本小姐的衣服擦手呢?”
无一例外,所有的眼神都厌恶的瞪着顾盼子。
顾盼子则轻笑道:“大小姐鞋底的灰,当然要还给大小姐本人喽,抹在别处不合适。”
言罢,顾盼子展开五指,对着地上的白毛狗摆摆手:“狗东西,再会喽!”
轻盈的身姿飘出去之后,贵女们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岂有此理,小小五品官的义女,如此不懂礼教,竟出来丢人现眼。让她滚!”
尚书府大小姐一改端庄的气质,仿若咆哮的疯狗,一边跺脚,一边首指门外的方向。
明知惹了大祸,顾盼子没有再去寻找秦夫人,而是一路顶着尚书府家丁的错愕,独自跑出了府门。
小姐们气愤的闯进夫人们打牌的房内告状,尚书夫人苦声相劝:“瞧瞧你们,施姑娘是客人,怎么就不能好生相处,竟惹得姑娘负气而走,那可是秦夫人带来的人。”
秦夫人放下手中的牌,尊容平静,面上似笑非笑,宽慰道:“孩子多了聚在一起,难免打架,不过是打打闹闹,胡玩而己,不必在意。”
秦夫人轻拍牡丹花罗衣的尚书女儿,温柔的劝:“且看秦伯母的,此事就算了,莫要闹出更大的笑话。”
尚书女儿嘟着嘴,虽气犹未消,但还是顺从的点点头。
离开尚书府后,秦夫人并未派人去寻找或过问顾盼子的情况。
顾盼子则一路小跑,首奔了京华客栈,到底还是个孩子,遇到麻烦,首先想到的便是回家找老娘。
进了屋,也不说话,母亲问什么也不答。
顾盼子搬过一张椅子,推开一扇窗,饱含幽叶之香的清风,裹着嗡嗡的街肆叫卖之声,透窗入室,微微的撩动着她乌黑的长发。
顾盼子靠窗而坐,独自望着街面上的行人色色。
此刻方才恍然,秦夫人刻意叫她入府,哪是什么好心,说什么培养她治家的能力,说什么带她认识新朋友。分明是在处处提醒,无法融入的圈子,再怎么努力都是笑话。
秦夫人把卑贱的骨钉,在顾盼子身上凿实,让她自惭形秽,让她无地自容,让她自暴自弃,让她在嘲讽的笑声中自觉离开。
她以贬低凌辱的方式,让顾盼子看清,她试图闯入的将是怎样的高不可攀的世界。
理想化的人人平等,在富人和权贵的眼中,不过是蚂蚁无谓的呐喊,虽不好听但是好笑。
不听话的狗,那便粉身碎骨吧,如同刺手的月季,如同偷吃的老鼠。
穷人视如珍宝的生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路上随意踩死的甲虫,要么接受侮辱,要么去死。
顾盼子用手背擦去落在脸上滚烫的泪,微扁樱唇,将柔夷玉手探出窗外,感受着夏日清凉的风,竟也和21世纪的一般温柔。
她痛心于人性的肮脏,亦不耻于人性的可笑。
且等等吧,有朝一日,她会叫这世界天翻地覆。大浪淘沙,让自命高贵者臣服,让拥有清澈抱负之人,掌握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