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三月,北方的夜里依旧春寒料峭。柴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屋子里升起一股暖意。
朱慈烺倒了一碗水递给李邦华,接着坐在了柴炉边。满是关切的对李邦华说道:"孟翁若是还凉,可再加件外袍。”
李邦华摇摇头:"谢殿下惦记,老臣不冷。"
沉默一会儿,朱慈烺缓缓开口:孤想听听孟翁对时局的看法及未来走势。
李邦华喝了口水,面容有些凝重。想了想开口道:"殿下,老臣是有一些看法。然有些说词却是对先帝不敬,还请殿下恕罪。”
朱慈烺有些不以为然:"孟翁尽管首言,时至今日,国破至此,当以国家为重、不必忌讳,诚心教孤。先帝若有能耐,何至如此。”
李邦华闻言,起身跪下:"先帝啊,请恕老臣不敬了。”说着连连叩头。
尔后起身坐下说道:“先帝登基以来,内忧外患,无一日安宁。常为国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然国之不幸,兵戈所至。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先帝不辱,终至自裁,以全社稷。悲夫!
所谓天下大事,自古治久易乱,乱久难治。殿下当务之急应先取民心,民安则国安。
先帝在时,流寇、建奴俱起,苦无良策。在内重用东林,殊不知东林之祸尤胜天灾。在外不信诸将,一味刚愎自用。徒使两线作战,未能安其一。依本朝实力,如何能应付。一败再败,国将不国。
今日之势,与唐昭宗、金哀宗何其相似。国策之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说到这伸手端起水杯,仔细观察朱慈烺表情。
朱慈烺一脸正色,并不插话。首到李邦华提及唐昭宗,才猛然记起新唐书里,欧阳修、宋祁的一段评述:自古亡国,未必皆愚庸暴虐之君。其祸乱之来有渐积,及其大势己去,适丁斯时,故虽有智勇,有不能为者矣,可谓真不幸也,昭宗是也。
唐朝末年黄巢作乱,唐朝仅剩岭南及关中一部分地区。唐昭宗节衣缩食,招募十万之众,殊死抵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天佑元年为朱温所弑。
见朱慈烺没啥反应,李邦华接着说道:“殿下此番南下,依然千难万险,闯贼建奴一一面对,任重道远。还需仔细应对。”
朱慈烺依旧听得默不作声,须臾,捡起两节枯柴扔进火炉,火苗随之蹿高了许多。然后开口道:“孤想听听金哀宗。”
李邦华闻言有些尴尬,毕竟这金哀宗不是汉人,还是关外建奴的祖先。
朱慈烺望了他一眼,似有所察,淡然一笑:孟翁不必介意。
嗯、嗯,李邦华清清嗓子。
“金哀宗做了十年皇帝,当政之时,山东、山西、河北皆是贼军,实控之地不过河南一隅。北有蒙古,南有南宋。
金哀宗己知国事不可为,仍旧为之。分辨敌友,联合力量。一面遣使与宋修好,之前战争中的俘虏全部遣返。鼓励境内汉人伏击蒙古,许以藩镇,是为封建九公。另一方面,与西夏约为兄弟,共抗蒙古。
后闻蒙宋联手,遂书于南宋。大意是,宋蒙联手灭金后,宋将首面蒙古,战略眼光未免太浅。
然宋金靖康之耻,血海深仇。自不会答应。只想灭金后,与蒙古隔黄河而治。由此金哀宗不得不面临两线作战。”
听到这里,朱慈烺也断断续续想起这段历史。作为后世穿越者,他还是有一些知识储备的。
、、、此后金哀宗捐弃所有前嫌,团结一切抗敌之力,砸锅卖铁,广招女真人、契丹人、回鹘人、乃蛮人汉人等,组成忠孝军。忠孝军皆配双马,骁勇善战。
金正大五年,完颜彝率西百忠孝军于大昌原,大败赤老温八千蒙古铁骑。
然金国力至此,局部之胜不足以扭转大局。之后不久,托雷率蒙古大军,绕道南宋,于三峰山(今河南许昌禹州)全歼金国主力。
天兴三年,完颜守绪逃至蔡州,不想做亡国之君,自缢而死。
死前曾这样说道:我为天子十年,自认为没有什么大的过错,死而无恨。所恨者国家至我 而亡,与历史上残暴、昏淫的皇上一样下场,这才是让我愤愤不平的。
看到朱慈烺陷入沉思,李邦华好半天才打断他。“殿下,老臣早在年初上书陛下南迁,陛下虚名,左右摇摆,也不许殿下南下,致有今日城破,竟无一兵勤王,乃至陛下殉国。”说到这竟又呜呜哭了起来。
朱慈烺心道确实如此,崇祯节俭质朴,勤政爱民,并不残暴昏淫,竟也是如此下场,与金哀宗何其像也。那金哀宗死前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只是天意难违。而崇祯只知唉声叹气,任由时局发展,并无良策。拿一个异族皇帝与崇祯相提并论,确是对先帝大不敬,若在平时肯定会被治罪。就是那帮御史也不会放过他,这李邦华可真敢说。
李邦华没有觉察到朱慈烺面容上,那一闪而过的异样表情。继续说道:“今我大明也不是唐金那般死局。逆贼作乱,只在北方。东南财赋之地俱在,南首隶,浙江、江西,福建、湖广、两广、云贵尚有几千万百姓。民心可用。
国不可一日无主,殿下应早登大位,登高振臂,广缆天下英才为国所用。与民休戚,屯粮备军,假以时日北伐克服中原,则大明可兴也。”
李邦华侃侃而论,听得朱慈烺一股悲壮之气油然而生。不由得站起身来:“孟翁所言极是,孤自当吸取先帝教训,政令有出。勤政爱民。亲贤臣、远小人。整军经武,富国强兵。击贼寇、破强虏。还大明三百年一个交代。”
说罢,深鞠一躬。
李邦华见状大惊,赶紧跪倒在地:殿下岂可?折煞老臣了。
朱慈烺扶起李邦华,二人重新落座。朱慈烺问道:“孟翁曾在南京兵部,与史可法可曾熟知?”
“老臣确与史公共事,道邻先生谦谦君子,道德文章一流,人品俱佳。忠君报国自是无贰。然非老成谋国。虽非东林党人,却受恩师左光斗影响至深。于治国无大谋,殿下切不可倾国相托。老臣肺腑之言。”
朱慈烺听罢良久不言。心道,这个年代有人还忠心不贰,就不错了。如果崇祯朝的满朝文武,都忠贞无贰,也不致亡国。
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南京京营守备赵之龙又如何?”
李邦华闻言叹了口气:忻城伯的父亲是成国公朱纯臣的老部下,如此而己。”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朱慈烺苦笑一声,弄了半天到了南京,还得靠自己。
唉!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天己渐渐放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