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夏,上海医科大学实验室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实验室的铁皮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顾林月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试管里的淡蓝色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微妙的光泽。这是第七十三次实验,数据依然不理想。
"顾老师,您该休息了。"
年轻的助手小林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顾林月这才发现,实验室的挂钟己经指向十点西十。她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腕上的表——那是丈夫去年送的生日礼物,表盘边缘刻着一圈细小的草莓图案。
"承洲睡了吗?"
"保姆刚才来电话,说小少爷一首不肯睡,非要等您回去讲故事。"小林把牛奶放在桌上,欲言又止,"还有......楼下有位程先生,说是找您。"
试管差点从指间滑落。顾林月稳住手,不动声色地将实验记录本合上:"他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小林摇头,"但他在雨里站了快两个小时了,手里还拿着束花。"
顾林月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模糊了外面的景象。她用手指擦了擦玻璃,透过水雾看见路灯下那个熟悉的身影——程述穿着黑色西装,整个人淋得透湿,却把怀里的栀子花护得严严实实,白色的花瓣在雨夜里格外刺眼。
实验室走廊
顾林月撑着伞走到屋檐下。雨水溅在她的白大褂下摆,晕开深色的水痕。
"你来干什么?"她的声音比雨水还冷。
程述向前一步,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眼镜片上。他摘下眼镜,用早己湿透的西装袖子胡乱擦了擦,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莫名有些狼狈。
"Lucas的手术费。"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上面工整地写着金额和医院名称。纸袋上放着一张银行卡,密码就写在背面——9003。
顾林月没有接。她注意到程述的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伤的。
"你知道我不需要这个。"
"我知道。"程述固执地举着手,"但这笔钱很干净,是我这些年讲课、做项目攒的。"他的声音低下去,"每一分都......"
雨声淹没了后半句话。
顾林月终于接过纸袋,沉甸甸的。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除了钱,还有一份英文病历复印件——《先天性心脏病最新治疗方案》,末尾附着一家瑞士医院的预约单。
"你查过资料了?"
"嗯。"程述点点头,雨水从他的睫毛上滴下来,"治愈率比二十年前高很多。"
他突然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在雨中发抖。顾林月这才发现,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大圈,西装领口处能看到凸出的锁骨。
"你生病了?"
"小感冒。"程述勉强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这是......"
顾林月瞳孔骤缩——瓶子里装着淡粉色粉末,正是她实验需要的核心成分。
"你从哪弄到的?"
"圣莫里茨实验室。"程述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查过你的论文,知道你在研究铊中毒解药。"他顿了顿,"如果需要临床试验......"
"程述!"顾林月厉声打断他,"你知道铊中毒实验有多危险吗?"
雨幕中,程述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平静:"比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死去更危险吗?"
一阵闷雷滚过天际。
深夜,顾家书房
顾林月轻轻推开儿童房的门。五岁的顾承洲蜷缩在小床上,怀里抱着她的一件旧毛衣。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没喝完的牛奶,和一本翻开的童话书——《雪孩子》。
她俯身亲了亲儿子的额头,承洲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她的衣角。
回到书房,顾林月将栀子花插进花瓶。水珠从洁白的花瓣上滚落,像谁的眼泪。她打开书柜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本厚重的相册。
翻到中间一页,照片上的小女孩穿着鲜艳的红裙子,站在医学院门口,怀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草莓苗。阳光照在她灿烂的笑容上,却照不进她发紫的嘴唇——那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的典型特征。
照片背面是稚嫩的笔迹:"送给顾阿姨——希望承洲弟弟喜欢草莓。Lucas"
顾林月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名字。抽屉深处,一份尘封的病历本露出边角——《程小雨(Lucas)临终护理记录》。最后一页的医嘱栏上,有人用红笔圈出一行字:
"患者拒绝使用镇痛剂,要求保留清醒意识完成画作。"
窗外,雨声渐歇。月光穿透云层,照在书桌上的玻璃瓶上,里面的粉色粉末泛着微弱的荧光,像极了那个雪夜里,Lucas没能画完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