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从车帘缝隙钻进来,沈昭昭用银簪挑开沉香木夹层。
堪舆图在掌心蜷成一团,西郊码头的墨迹被血晕染。
"去清露阁。"她突然敲响车壁,腕间血玉镯烫得几乎要烙进肌肤。
三年前陆沉渊被十二连环坞围剿时,落凤坡的芦苇荡里也飘着这种掺了曼陀罗的沉香。
苏璃捧着药瓶的手指发颤:"刑部的人还在府里..."
"所以更要喝盏好茶。"
马车碾过青石板上未干的血迹,拐进朱雀巷深处。
沈昭昭踏着金丝楠木门槛踉跄半步——整座茶楼竟被搬空了所有桌椅,三十六个天青釉茶碗倒扣在青砖地上,摆成北斗噬月阵。
"客官见谅,今日有人包场。"
跑堂话音未落,沈昭昭的绛红裙裾己掠过他。
二楼临窗处,玄铁护腕叩击紫砂壶的声响像极了三更梆子,陆沉渊垂眸斟茶时,额前碎发在眼尾投下毒蛇般的阴影。
血玉镯突然发出蜂鸣。
沈昭昭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心鉴之瞳在剧痛中强行睁开。
陆沉渊墨色锦袍下渗出缕缕黑雾,却在触及她裙摆时化作漫天流萤——那些杀机里裹着千丝万缕的疼惜,竟比萧无忌书房暗格里的鸩酒更烈。
"国师大人也来喝雨前龙井?"陆沉渊推过茶盏,虎口处新添的刀伤还渗着血珠。
茶汤里浮着半片金箔,正是魔教传递密令时惯用的手法。
沈昭昭突然捏碎腰间玉珏。
蛊虫尸体簌簌落进茶汤,瞬间将金箔啃噬成凤凰图案:"本座更爱看落凤坡的戏码。"她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杯沿,在青瓷上刮出刺耳鸣叫,"比如三年前那出'魔尊殒命'的压轴好戏。"
陆沉渊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
他忽然拽过沈昭昭的云纱披帛,沾着茶汤在案几画出血色沟壑:"刑部大牢第七间囚室,墙缝里嵌着你要的东西。"暗纹在茶汤浸润下显形,竟是萧无忌与南疆使臣往来的密账。
沈昭昭腕骨几乎被他捏碎:"陆教主的手倒是比三年前更长。"
"不及昭昭。"陆沉渊突然贴近她沁着冷汗的鼻尖,将滚烫的茶盏抵在她痉挛的胃部,"连中七种蛊毒还敢强开天眼,是等着本尊给你收尸?"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
沈昭昭倏地抽回左手,藏在袖中的金蝉蛊己偷换了陆沉渊腰间玉牌。
她倚着朱漆廊柱轻笑,发间步摇却精准指向陆沉渊心口:"魔教若是改行当仵作,倒是能省了义庄刷漆的银钱。"
暮色染红窗棂时,茶汤里的蛊虫突然爆成血雾。
陆沉渊抬手截住窗外射来的淬毒袖箭,反手掷回对面酒楼三层雅间。
惨叫声中,他抹去溅在沈昭昭眼尾的血点:"萧无忌雇的西域杀手,喜欢在箭簇抹鹤顶红。"
"真巧。"沈昭昭将染血的帕子甩上房梁,正好罩住振翅欲飞的机关信鸽,"本座在十八学士茶花根下埋的噬心蛊,最爱拿鹤顶红当零嘴儿。"
两人视线在空中撞出火星,柜台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沈昭昭旋身避开陆沉渊欲扶的手,却见他用掌心接住坠落的琉璃灯——灯罩内侧用血画着的图腾,正是心鉴之瞳发作时才会显现的禁咒。
茶楼烛火忽明忽暗,陆沉渊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锁链形状。
沈昭昭咬破舌尖压下眩晕,瞥见他袖中滑落的玄铁令牌上,赫然刻着与她手中堪舆图相同的凤凰暗纹。
檐角铜铃的余音被暮色绞碎,沈昭昭的耳垂突然被陆沉渊的指腹擦过。
他指节间残留的雪松香混着血腥气,勾起三年前落凤坡芦苇荡里潮湿的雾气。
"主上!"苏璃提着裙摆冲上二楼,发间银蝶钗的翅膀沾着墨汁,"南市当铺的掌柜..."她猛地咬住舌尖,惊惧地望着陆沉渊掌心跳动的琉璃灯焰。
沈昭昭将染血的帕子缠上苏璃腕间:"刑部的狗若是咬碎你第三根脚趾,本座就把萧无忌的眼珠串成璎珞赔你。"她尾音带着慵懒笑意,指尖却借着整理披帛的动作,在苏璃掌心划出"三更"的暗号。
陆沉渊突然捏碎茶盏。
瓷片深深嵌进朱漆廊柱时,沈昭昭的云纱披帛恰好缠住苏璃险些碰倒的烛台。
晃动的光影里,她看见陆沉渊锦袍下摆沾着星点青苔——正是丞相府后山独生的龙鳞蕨。
"魔教连洒扫仆役都要教主亲自动手?"沈昭昭将玉牌碎片弹进他空了的茶盏,清脆声响惊起窗外栖息的寒鸦,"还是说陆教主有偷窥朝廷命官卧房的癖好?"
陆沉渊喉间溢出低笑,玄铁护腕擦过她颈侧时带起细碎火花:"本尊更想知道,国师大人的绣床下为何藏着南疆使臣的头骨。"他袖中突然飞出半截焦黑的竹简,正是昨夜被沈昭昭焚毁的密信残片。
苏璃突然拽动沈昭昭的绦带。
暗藏的机关铜铃发出蜂鸣,檐角惊起十二只信鸽。
沈昭昭借着转身避让的动作,将淬毒的银针钉入陆沉渊影子的咽喉位置:"本座的床榻向来只收两种东西——"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拂过陆沉渊滚动的喉结,"忠犬的项圈,或者死人的眼睑。"
暮色突然暗了一瞬。
陆沉渊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成锁链,堪堪缠住沈昭昭将要踏空的木阶。
他掌心的琉璃灯焰暴涨,映出苏璃袖中暗藏的玄铁令牌——边缘处凤凰暗纹正与沈昭昭手中堪舆图咬合成完整的舆地秘卷。
"子时三刻,西郊乱葬岗。"沈昭昭突然将染血的玉珏拍在陆沉渊胸口,借着反震力飘然退至楼梯转角,"陆教主若想看清戏台全貌..."她足尖勾起倒扣的天青釉茶碗,碗底赫然烙着魔教的火云纹,"记得带上你养的那窝赤练蛇。"
茶楼外的更鼓惊散栖鸦。
沈昭昭拽着苏璃跃上马车时,血玉镯突然烫穿袖口。
她回头望去,陆沉渊正站在二楼雕花窗前,将染血的茶汤浇在琉璃灯芯上。
跃动的火苗里,隐约浮现出萧无忌书房暗阁的构造图。
"刑部的人己经包围了白鹭书院。"苏璃抖开暗格里的舆图,指尖在城西某处重重划过,"但我们在南薰坊的暗桩说..."
沈昭昭突然捂住她的嘴。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混着细微的机括声,十二枚透骨钉穿透车壁的瞬间,她揽着苏璃滚入沉香木夹层。
染血的堪舆图飘落在陆沉渊先前塞给她的密账上,血迹竟拼成半阙《鹧鸪天》。
"主上!
是丞相府的..."苏璃的惊呼被沈昭昭用银簪堵住,簪尾淬着的孔雀胆在暮色中泛出妖异蓝光。
车辕断裂的刹那,沈昭昭瞥见巷口闪过玄色衣角。
陆沉渊的玄铁令牌钉在车壁,正好卡住即将射入苏璃后心的弩箭。
令牌背面新刻的凤凰暗纹渗着血珠,与密账上的墨迹如出一辙。
"换马!"沈昭昭扯断璎珞掷向空中,爆开的金粉里飞出十七只机关雀。
她拽着苏璃跌进备用的乌篷马车时,听见陆沉渊的冷笑混在弩箭破空声里:"国师大人欠本尊的茶钱,该用哪只眼睛来还?"
戌时的梆子声吞没了车辙印。
沈昭昭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茶楼飞檐上垂落的锁链正勾住半片残月。
陆沉渊的影子在青瓦上拖得很长,指尖捏着的正是她从密账上撕下的半页纸——那上面用朱砂圈出的位置,此刻正渗出墨汁般浓稠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