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里的叹息
保定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早,北风裹挟着细雪,在养老院的玻璃上凝结成斑驳的霜花。李桂兰老人躺在三楼的病床上,浑浊的目光透过窗棂,望着楼下随风飘零的银杏叶。床头柜上摆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她还能笑着把小孙子举过头顶,如今却连抬手抚摸照片的力气都没有了。
"妈,我来看您了。"儿子陈建国推门而入,羽绒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老人枯瘦的手指动了动,喉间发出微弱的回应。最近她常常想起向阳街的老房子,那间朝南的卧室里,有她睡了西十年的雕花床,每到冬日,阳光都会温柔地铺满整个被褥。可这些念想,都在儿媳那句"死在家里晦气,房子还怎么卖"中,碎成了满地玻璃渣。
"还有啥心愿,您尽管跟我说。"陈建国把保温杯放在床头,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老人的视线。突然,她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泛起泪光,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建国,妈要是有来生...就做你们家的狗吧。"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陈建国心头一颤。他惊愕地抬头,却见母亲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顺着深深的皱纹蜿蜒而下。老人颤抖着回忆起那些细碎的日常:每天清晨,她只能扶着窗台,眼巴巴看着儿子儿媳牵着金毛欢快出门,狗脖子上系着儿媳新买的格子围巾。而她不过随口提了句想要件带毛领的马甲,儿媳就皱起眉头:"衣柜都塞不下了,人老了还讲究啥?"
更让老人心碎的是,当她摔了一跤再也下不了楼,满心期待孩子们能用轮椅推她出去晒晒太阳。儿媳却指着窗户说:"屋里晒不也是一样?"可当金毛的新鞋买大了半码,儿子竟开车往返六十公里去换。而她那双磨破底的棉鞋,在床底躺了整整一个冬天,无人问津。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老人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儿子的衣角,"每次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你们不高兴。"她哽咽着,"妈就盼着你能教教小宇,别让他以后..."话音未落,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陈建国慌乱地抓住母亲的手,却只摸到一片冰凉。
三个月后,向阳街老房子的拍卖公告贴了出来。陈建国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卧室里,阳光依旧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却再也照不暖那张落满灰尘的雕花床。他的目光落在母亲生前总爱倚靠的窗台,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她佝偻的身影,眼巴巴望着楼下,而楼下,是儿子儿媳牵着狗远去的背影。
此刻,他颤抖着打开手机相册,翻到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母亲笑得那么灿烂,怀里抱着的,正是刚满月的金毛。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终于明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母亲渴求的不过是那一点点被看见、被在乎的温暖,可这份简单的愿望,他终究没能满足。
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