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刻,鬼哭峡的朔风卷着冰棱呼啸而过。守将李虎趴在雪岩后,盯着谷底蜿蜒的黑影——三十余骑苍狼轻装斥候,身着白熊皮斗篷,马蹄裹着鹿皮,踏在积雪上几乎无声。他握紧手中改良的“弩机手戟”,这是楚逸风让工匠在长柄上加装的短弩,可近战可远射。
“狼崽子们果然走这条道。”他低声对身旁的民壮猎户老猎户,“按王爷说的,等前三骑过了‘鬼头石’,便砍断悬石。”
老猎户眯眼望着谷中突出的巨岩——状如鬼首,正是楚逸风亲自选定的伏击点。当第三匹战马踏过鬼头石阴影,他猛拽手中麻绳,十丈高空的悬石轰然滚落,如雷霆砸向谷底。当先三骑连人带马被碾成肉饼,后续斥候惊惶勒马,却见两侧雪岩上弩箭齐发,箭头淬着苏瑶调配的“麻沸散”,中箭者瞬间落马,浑身麻痹。
李虎率百人从高处冲下,手戟挥出,狼首斥候脖颈喷血。他踢开一具尸体,发现其靴底绣着苍狼图腾——是耶律雄图的亲卫“夜狼骑”,专门执行渗透任务。“不好!”他心头一跳,“这不是普通斥候,是探路的尖刀!”立即命人点燃烽火,通知关内加强水源戒备。
与此同时,沈巍的玄甲军正冒雪逼近黑风峡。两千弟兄身披苍狼部降兵的皮甲,马蹄裹着软布,在雪岩间穿行。行至峡口,前军忽然止步——峡内篝火通明,隐隐传来战马嘶鸣。沈巍举望远镜细看,见东路军营地外挖了三道壕沟,沟内插满削尖的白桦木,分明是早有防备。
“中了埋伏!”他低声喝令后撤,话音未落,两侧山崖上滚木礌石倾泻而下。玄甲军阵脚大乱,数匹战马被砸翻,弟兄们在雪地里翻滚躲避。沈巍眼尖,看见敌军弓箭手从雪岩后现身,箭头泛着蓝光——是淬毒箭!“散开!贴紧雪岩!”他大吼,自己却被流箭射中左臂,毒性顺着血脉迅速蔓延。
关内,楚逸风正在城楼研读李焕手绘的关外地形图,忽见鬼哭峡烽火燃起,同时西南角传来加急军报:“黑风峡东路军营地有重兵把守,沈副将遇伏!”他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狼首弯”——那是黑风峡最窄处,极易设伏。“传令给李虎,留五十人守鬼哭峡,其余速援黑风峡!”他顿了顿,“再派飞鸽传信沈巍,让他弃马徒步,沿峡壁的‘猎人小径’撤退。”
话音未落,苏瑶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个青瓷碗:“刚发现井水有异味,怕是被奸细投了毒。”碗中清水泛着淡淡青雾,她用银针一试,针尖立即变黑,“是苍狼部的‘寒毒散’,遇水即溶,饮后三个时辰内血脉冻结。”
楚逸风瞳孔骤缩——若百姓饮了毒水,不出半日便会全城崩溃。“封井!”他立即下令,“开关帝庙的应急水窖,那是老城主用桐油密封的活水,先供伤兵和百姓;再让民壮去城西梅林,化雪水煮沸饮用,记得在雪水里加三钱艾草,可解寒毒。”他望向苏瑶,“你带人排查所有水井,重点查昨日新挖的那三口——内奸定是混在挖井民壮中。”
苏瑶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今早有个伤兵说,苍狼部巫师会在箭头上涂‘狼毒’,中箭者若见血封喉,须立即断肢。”她从袖中取出十二支玉制银针,“你让人带给前锋营,中箭后立即用银针封‘云台三穴’,可延半个时辰性命。”
两人正说话间,北城墙传来骚动。李焕踉跄着冲上城楼,左肩插着支断箭:“王爷,耶律雄图亲率五万大军,抬着‘冲城巨狼’攻北城门!那东西浑身裹着铁鳞,刀箭不入,弟兄们的滚木礌石砸上去就像挠痒!”
楚逸风赶到北城墙,只见城下烟尘滚滚,二十架三丈高的冲城车如钢铁巨兽压来,车头雕着狼首,铁齿啃咬着城门,每一次撞击都让地面震颤。更棘手的是,冲城车周围簇拥着“铁盾狼卫”,盾墙连成铁幕,守军的箭矢根本无法穿透。
“用‘火油罐’!”他急命,“去年在雁门关改良的那种,装火油混着碎铁渣,砸在盾墙上!”
守军立即将陶罐从城头推下,火油罐砸在铁盾上迸裂,燃烧的碎铁渣溅入盾缝,铁盾狼卫发出惨叫,盾墙出现缺口。楚逸风抓住时机,下令床弩齐射冲城车的木轮,巨箭贯穿车轮,“冲城巨狼”歪斜倒地,燃起熊熊大火。
耶律雄图在中军望见,气得浑身发抖。他此次动用了压箱底的“铁狼冲城阵”,却被周军的火攻破解,更兼东路军传来急报:“黑风峡遇袭,粮草损失三成!”他忽然瞥见鬼哭峡方向有烽烟,心中一动——周军的水源地定在那里!
“左贤王,带八千轻骑绕道鬼哭峡,毁了他们的水窖!”他对耶律虎吼道,“本汗在此拖住周军,你若断了他们的水,明日便能喝周人的血!”
鬼哭峡这边,李虎刚击退第一波斥候,便发现远处尘头大起。他数着敌军旗号,冷汗首冒——竟是八千轻骑,而他只剩百余人马。“快!按王爷说的,炸了‘狼喉隘’!”他带人将火药包埋在隘口巨石下,点燃引信。巨响过后,万斤巨石崩塌,堵住了峡口唯一通路。
耶律虎望着崩塌的隘口,气得拔刀砍树:“汉人狡猾!绕道需要两日,那时大汗的攻势早该奏效了!”他不知道,这正是楚逸风的“弃子战术”——用鬼哭峡的暂时封堵,换取关内调整部署的时间。
关内,苏瑶正在追查投毒内奸。她通过井水投毒的位置,锁定了城西的王姓民壮——此人昨日挖井时,衣袖沾有罕见的红砂土,正是苍狼部营地特有的土质。审讯之下,果然是耶律雄图安插的细作,己潜伏三年。“说,还有多少同党?”她盯着对方惊恐的眼睛,手中银针抵住他手腕“劳宫穴”,“不说的话,我便让你尝尝‘寒毒散’发作的滋味。”
奸细颤抖着供出三个同党,皆在粮仓当差。苏瑶立即派人控制粮仓,果然发现他们正往粟米里掺慢性毒药。她捏着有毒的粟米,心中后怕——若再晚半日,百姓和守军将不战自溃。
子时,楚逸风终于得空坐在城楼角落,啃着冷硬的麦饼。苏瑶递来一碗热姜汤,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沈副将己带人从猎人小径撤回,伤了三百弟兄,不过毒性控制住了。”她指了指他手中的麦饼,“以后麦饼里掺两成苜蓿粉,能顶饿。”
楚逸风笑了笑,忽然看见城下的冲城车残骸旁,苍狼部正在搬运尸体。他注意到敌军士兵的动作——有的在扒战友的皮甲,有的在抢马料,分明是粮草不济的征兆。“耶律雄图撑不住了。”他忽然道,“东路军粮草被烧,中路军投石机损毁近半,现在又断了鬼哭峡的水源绕道,他的十万大军,每日要消耗二十万斤马料,三日之内必生哗变。”
苏瑶望着关外的篝火,忽然想起医棚里那个断指的少年士兵,临终前说:“真想看看春天的关内,是不是像娘说的那样,遍地野花。”她轻声道:“明日就是立春了,百姓们在关帝庙供了‘春牛’,祈求战事早息。”
楚逸风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药杵磨出的。“等打完这一仗,”他望向关内零星的灯火,“我们在平阳关种满苜蓿,让百姓的牛羊肥壮,让弟兄们的战马膘厚。”他忽然起身,望向星空,“北斗星偏移了,明日会有阵雪,耶律雄图定会趁雪攻城,我们……”
他的话被城下的号角声打断。苍狼部的阵列再次推进,这次竟驱赶着上千名被俘虏的青壮百姓,逼他们扛着云梯走在最前。耶律雄图骑在马上,用汉话大喊:“周人若不放箭,便放了这些百姓;若放箭,便是屠杀自己人!”
城楼上,守军望着城下熟悉的面孔——有卖豆腐的老张,有给伤兵送过棉袜的李大娘,个个被反绑双手,身上绑着炸药包。李焕握紧刀柄的手在抖:“王爷,这……这怎么打?”
楚逸风的指节捏得发白,眼中却闪过冷光。他知道,这是耶律雄图最狠的“人盾计”,若守军退让,城关必破;若射箭,便寒了民心。他忽然转身,对苏瑶道:“去医棚,让所有伤兵中的神箭手,带上‘透骨钉’,跟我来。”
苏瑶一愣,立即明白——透骨钉是她用精铁打制的短箭,箭头三棱形,可穿透骨甲却不致命。她迅速召集二十名伤兵,每人腰间别着五枚透骨钉,随楚逸风登上城楼。
“瞄准百姓的腿弯,别射要害。”楚逸风沉声下令,“就算断腿,也比被炸死强!”
透骨钉破空声响起,城下的百姓应声倒地,虽腿弯中箭,却避开了炸药包的引信。耶律雄图没想到周军竟会对百姓“下手”,却见中箭者并未死亡,只是失去行动能力,气得暴跳如雷:“杀了这些废物!”苍狼士兵举刀砍向倒地的百姓,却被楚逸风的箭雨压制——这次射的是咽喉,例无虚发。
混乱中,楚逸风看见耶律雄图的马缰在动,知道他要后撤。“沈巍!带玄甲军从东门出城,绕到敌军后侧,砍断他们的‘狼尾旗’——那是撤退信号!”他又对李焕道,“开北门,率民壮营冲出去,救回百姓,记住,炸药包的引信在腰后,用冷水浇!”
雪片开始飘落,如楚逸风预判的那样。苏瑶在城头看着他调度若定,忽然想起他曾说:“战场上最狠的招,不是杀敌人,是护自己人。”此刻他用透骨钉射伤百姓,看似残忍,却救了他们的命——这便是将军的权衡,刀刃上的慈悲。
当玄甲军的马蹄踏碎苍狼部的后撤信号旗,耶律雄图的阵脚彻底乱了。雪越下越大,他望着陷入泥泞的冲城车,望着断了粮草的东路军求援信,终于不得不下达撤退令。而楚逸风并未追击,他知道,在这暴风雪中,敌军的归途将比战场更残酷。
寅时,雪停了。关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鸡啼,比往日更清脆。苏瑶在医棚为最后一个被救回的百姓包扎腿伤,少年看着她腰间的玉葫芦,轻声问:“王妃,春天真的会来吗?”
她摸了摸少年的头,望向窗外微亮的天际:“会的。等雪化了,梅花开了,春天就来了。”
楚逸风站在城头,看着关外遗留的敌军帐篷,忽然发现一顶帐篷里露出半卷羊皮地图。他让人取来,展开后瞳孔骤缩——上面详细标注了平阳关周围的十三处水源,包括他昨夜刚让人启用的梅林雪水点。
“原来如此。”他冷笑,“耶律雄图的‘人盾计’只是幌子,真正目的是逼我们暴露水源位置。”他望向鬼哭峡方向,那里的烽烟己灭,李虎派人送来捷报:“全歼夜狼骑,夺回三车战马草料。”
他将地图扔进火盆,看着火焰吞噬苍狼部的阴谋。雪光映在他脸上,比铠甲更亮的,是眼中未灭的战意。他知道,耶律雄图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攻击,必将带着更狠的杀招。但此刻,关内的百姓己在清扫积雪,伤兵们喝着苏瑶熬的姜汤,晨光正穿透云层,照在新换的“周”字帅旗上。
这一仗,他们又守住了。而只要人在,城在,心在,这边关烽火,终有熄灭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