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苍狼部的投石机阵列在关外一字排开。三十六架“铁臂狼”投石机如钢铁巨兽,巨木支架上缠着狼头图腾,投石器臂末端的牛皮兜中,盛满磨盘大的圆石。耶律雄图骑在高背战马上,手中狼头令旗一挥,低沉的号角声撕裂风雪。
“咚——”第一架投石机率先发力,石弹划破空气,带着尖啸砸向北城墙。楚逸风站在三丈外的指挥台,看着碗口粗的城砖被砸得粉碎,飞溅的石屑如暗器般袭人。他早命人在城头铺了三寸厚的细沙,此时沙粒扬起,模糊了敌军视线,却也让守军呛得咳嗽。
“沈巍!带‘飞火队’去西城头,用投石机回敬!”他话音未落,第二波石弹己至,这次目标却是城楼角楼。楚逸风眼尖,看见石弹表面涂着松脂——是火弹!“快泼水!”他大吼,同时抽出长剑劈落一枚擦着檐角的火弹,火星溅在甲胄上,被避火散挡下。
苏瑶在关帝庙望台看得心惊,立即传令:“伤兵中能行动的,全部去搬运井水,城头每十步放一口大水缸!”她转头对医官道:“准备烫伤药膏,调二十个民妇熬制绿豆汤,防中暑。”目光扫过庙内挤得满满当当的百姓,忽然看见墙角有个妇人正偷偷给孩子塞麦饼——那是本该发给伤兵的口粮。
“张婶,”她走过去,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严,“您男人在城头守着,您若偷吃军粮,让他知道了,该多心寒?”妇人慌忙跪下,麦饼掉在地上。苏瑶捡起饼,掰成两半,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塞回妇人手中:“我知道饿肚子难受,可再忍忍,等打退苍狼,粮仓里的粟米随你们吃。”她转头对里正说:“从今日起,发粮时全家到场,孩童也要张嘴查验——莫让一粒粮寒了军心。”
城头这边,楚逸风看着被砸出缺口的城墙,忽然想起昨夜李焕的汇报:“老城主在墙基里埋了三尺厚的实木桩,可惜年久虫蛀。”他当机立断:“拆了城内宗祠的梁柱,裹上湿牛皮,塞进裂缝当支柱!”见沈巍面露难色,又道:“战后本王亲自去祠堂赔罪,若城破了,祖宗牌位也要被狼崽子们践踏!”
正说话间,西南角传来巨响——那里的城墙被连续三发石弹击中,砖石崩塌处露出森黑的木桩。楚逸风心中一紧,忽见一道白影闪过,竟是苏瑶带着十数个民妇,抬着木桶冲向缺口。桶中装的不是水,而是熬得粘稠的石膏浆——她昨夜连夜让百姓磨碎石膏,用米汤调成粘合剂。
“楚郎,用这个!”苏瑶仰头大喊,石膏浆溅在她裙角,结成白色的痂。楚逸风立即命人将石膏浆泼在木桩与砖石缝隙间,寒风一吹,瞬间凝固如铁。苍狼部的投石机手见城墙竟在破损处快速“愈合”,纷纷愣神,攻击节奏一乱。
耶律雄图气得砸拳:“汉人竟用妖法!”他身旁的巫师摇头:“非妖法,是中原的‘筑墙术’。大汗,集中所有投石机,轰同一个缺口!”
第三波攻击来得更猛,二十架投石机对准南城墙中段,石弹如暴雨倾盆。楚逸风看见守军在缺口处用湿棉被搭起临时屏障,棉被上又覆了一层沙土——这是他在雁门关用过的“悬沙帘”,可缓冲石弹冲击力。但此次石弹太大,第一帘刚搭上便被击碎,木屑混着沙土飞溅,守军血肉横飞。
“王爷,缺口快保不住了!”李焕的侄儿李虎浑身是血,抱着一捆长矛冲来,“末将带民壮去堵!”
楚逸风按住他肩膀,目光扫过城楼下的护城河——昨日泼的桐油碎瓷片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忽然有了主意:“传令下去,拆了城内所有门板,裹上浸过尿的牛皮,吊在缺口处当软墙!尿能冻住牛皮,比木板更抗砸!”他又对沈巍道:“你带五百弟兄,从‘地鼠洞’出城,绕到敌军投石机左侧,专砍拽绳的狼崽子!”
所谓“地鼠洞”,是昨夜李焕带人紧急挖掘的暗道,首通城外三里的松林。沈巍领命而去,楚逸风则跃上缺口,长剑连劈两发近在咫尺的石弹,火星在他锁子甲上炸开。他忽然看见城下的耶律雄图正在调整指挥旗,立即对城头弩手大喊:“射旗!”
床弩轰鸣,三支巨箭破空而去,正中狼头令旗的旗杆。耶律雄图慌忙闪避,令其倒地,投石机阵列顿时乱了阵脚。楚逸风趁机大喊:“苍狼汗王己死!”守军与民壮齐声呐喊,声浪掀飞城头上的积雪。
苏瑶在关帝庙听见欢呼声,知道是楚逸风用了“攻心计”。她刚处理完一个被石片划伤眼睛的伤兵,便见一个小校冲进来:“王妃,城南地窖有异动,地道里传来挖凿声!”
她心中一惊——果然,耶律雄图用投石机吸引注意力,暗地派精锐从地道偷袭。立即传令:“启动‘地龙阵’!”所谓地龙阵,是她与楚逸风昨夜商议的对策:在地道内每隔十步埋入装满铜钱的陶罐,罐口蒙着猪尿脬,一旦有人触碰,铜钱声响便会报警。
地道内,苍狼部的“掘土狼”小队正小心翼翼推进,忽听前方传来“哗啦”声,如铜钱落地。队长刚要喝止,头顶突然落下滚烫的桐油,地道内顿时惨叫连连。苏瑶早让民壮在地道上方的民居灶台里熬油,听见报警声便掀锅倒油,滚烫的桐油顺着预先凿好的竹管灌进地道。
解决完地道偷袭,苏瑶又赶回医棚,发现伤兵数量激增,不少人被石弹震伤内脏,口吐黑血。她想起《千金方》中“震伤散”的配方,立即命人碾碎三七、血竭,用热酒冲服,同时让稳婆们准备布带,给肋骨断裂的伤兵做“十字固定”。
城头这边,楚逸风见投石机攻击渐缓,知道沈巍的偷袭得手。他望着关外混乱的敌阵,忽然注意到耶律雄图的中军大帐在移动——对方要调整投石机角度。机会稍纵即逝,他立即摘下头盔,甩动被血浸透的长发,对身后亲卫道:“取本王的震天弓!”
震天弓是周武帝亲赐的宝弓,弓弦以苍兕筋制成,射程可达三百步。楚逸风搭箭上弦,弓弦拉成满月,箭头对准耶律雄图的眉心。忽有风雪掠过,他微一偏头,箭尖擦过对方耳际,射落金冠上的狼首饰物。
耶律雄图摸着火辣辣的耳垂,看着地上的狼首,眼中闪过恐惧——这是苍狼部的“神罚”征兆。他不敢再战,挥旗收兵。苍狼部的投石机阵列开始后撤,留下满地破损的器械与尸体。
“别追!”楚逸风喝止欲冲锋的士兵,“他们定会在退路埋陷阱。”他望向苏瑶所在的关帝庙,见望台上的红色示警旗己收,知道地道偷袭也被击退,心中稍定。
战后清点,守军折损千余人,却击毁投石机九架,斩敌两千。楚逸风在城楼召开军议,看着地图上标出的敌军投石机位置,忽然问李焕:“黑风峡的东路军,可有异动?”
“回王爷,今早发现他们的炊烟少了三成,怕是粮草不济。”李焕道。
楚逸风冷笑:“耶律雄图把东路军的粮草调去中路,如今投石机战损,东路军必人心惶惶。”他转头对沈巍,“你带两千玄甲军,扮成苍狼部溃兵,夜袭黑风峡,烧了他们的粮草——记住,留几个活口,让他们回去报信。”
散会后,他走进医棚,见苏瑶正靠在药架上打盹,发丝被血污粘在额角,手上缠着的布带渗着脓水。他轻轻替她拂开碎发,触到她额头的温度——竟有些发烫。
“别装睡。”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在地道时被热油溅到,为何不敷药?”
苏瑶睁开眼,见是他,勉强一笑:“伤兵太多,顾不上。”她看见他肩甲下渗出的血,伸手去解他衣扣,“你也受伤了,别硬撑。”
楚逸风任她处置伤口,望着棚内横七竖八的伤兵,忽然道:“方才李虎说,民壮们堵缺口时,有个老汉用身体挡住石弹,临死前还喊‘给老子报仇’。”他声音低沉,“这些百姓,本不该拿命换我们的周全。”
苏瑶将金疮膏敷在他伤口上,柔声道:“他们不是为我们,是为自己的家。你看,”她指向门口,几个孩童正抱着陶罐给伤兵送水,“连孩子都知道,关破了,便没了爹娘。”
暮色降临,关内升起袅袅炊烟——是百姓用分得的粟米熬粥。楚逸风站在城头,闻着随风飘来的粥香,看着苏瑶带着医官挨棚巡视,忽然觉得,这一仗虽险,却让军民拧成了一股绳。
关外,耶律雄图望着平阳关方向的灯火,手中紧攥着被射落的狼首饰物。巫师的话在耳边回响:“周人有将星护城,此战难胜。”他却不甘心,忽然看向地图上的“鬼哭峡”——那里是关内唯一的后路,若派轻骑绕道,或许能切断周军的水源。
风雪又起,楚逸风看着苏瑶让人在城头挂起的灯笼,每盏灯笼下都贴着伤兵的姓名——这是她想的法子,让守军知道,每个牺牲者都被铭记。他摸了摸胸前的玉坠,忽然对沈巍道:“加派夜哨,重点防守西北面的鬼哭峡——耶律雄图吃了亏,定会从阴沟里咬人。”
沈巍领命而去。楚逸风望着漫天风雪,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苏瑶抱着新制的棉甲:“用百姓捐的羊毛织的,虽不御寒,却能挡挡石片。”她将棉甲递给他,指尖划过他冰凉的手背,“今夜我在医棚守着,你去睡半个时辰。”
楚逸风接过棉甲,忽然轻笑:“当年在京城,人人都说定北王妃是医痴,不懂兵法。如今看来,你何止懂兵法——你是连人心,都算准了。”
苏瑶望着他眼中的火光,想起初遇时,他在太医院外等她诊治伤病,一等便是三个时辰。那时她便知道,这个将军的铠甲下,藏着比医书更暖的心。“人心不是算的,”她轻声道,“是护的。你护他们的家,他们便护你的城。”
风雪中,灯笼明明灭灭,像散落在关城的星子。楚逸风穿上棉甲,感受着里面粗糙的羊毛摩擦声,忽然觉得,这简陋的甲胄,比任何宝甲都坚实——因为它裹着的,是百姓的期盼,是他与苏瑶共同守护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