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浸透的灰布般压下来时,陈默蹲在鬼不灵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听着远处区队驻地传来的梆子声。奶奶在灶前熬着山药粥,柴火噼啪作响,映得她鬓角的白发忽明忽暗。他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草图——用炭笔在荷叶上画的鬼子据点布防图,棱角分明的炮楼旁标着“西南角浅滩可登陆”。
“嘎子,夜里露水重,穿件夹袄再出门。”奶奶突然转身,手里的木勺还滴着米汤,“你最近总往区队跑,当心被鬼子盯上。”陈默低头系紧草鞋,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奶放心,我就找胖墩玩,他说区队的马夫有只三条腿的狗。”
绕过村西头的芦苇塘,蛙声渐渐被哨兵的咳嗽声取代。陈默贴着土坡爬行,前世学的“低姿匍匐”在杂草丛生的地形里格外顺手。刚摸到区队驻地的篱笆墙,枪管突然顶住了他后颈:“小兔崽子,找死?”
他认得这是罗金宝的哨兵,三天前在芦苇荡见过。陈默举起双手,草帽滑落在地:“我找老钟叔,有急事!鬼子后天要扫荡!”哨兵的枪管颤了颤,突然压低声音:“跟上,别出声。”
土坯房里的煤油灯跳着豆大的光,老钟叔正在用破布擦拭驳壳枪,听见响动猛地转身,枪口对准门口。陈默看见他腰间缠着的绷带,正是自己昨天用蒲草汁重新包扎的。
“是你?”老钟叔放下枪,目光扫过他沾满泥的裤脚,“这么晚来干啥?”陈默从怀里掏出荷叶图,摊在炕桌上:“鬼子中队长龟田今早在县城司令部开会,要带一个小队、两门迫击炮,后天卯时从西南角浅滩登陆。”
老钟叔的手指猛地扣住桌沿,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影:“你咋知道?”陈默想起白天在县城看见的鬼子卡车——车斗里的迫击炮管裹着帆布,但炮轮上的红胶泥出卖了它们的来源。他故意忽略“穿越者”的上帝视角,转而说:“石磊今早去了县城,回来时鞋跟上沾着码头的沙子,那是鬼子卸货的地方。”
门“吱呀”一声开了,罗金宝带着冷风闯进来,手里攥着半块硬饼:“小兔崽子,你比我的侦察兵还能钻!说吧,除了扫荡,还有啥?”陈默抬头,看见这个侦察班长眼里的血丝,突然想起原剧情里他会在三个月后为保护情报被打断两根肋骨。
“区队现在的驻地太显眼。”陈默指着荷叶图上的“三角淀”,“把指挥所搬到那里,芦苇丛能挡机枪,水下还有三条暗河通道。另外——”他摸出用苇叶编的“水草雷”模型,“在浅滩埋雷时,引线用晒干的丝瓜瓤,淋上煤油,遇水不哑火。”
罗金宝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额头:“你咋知道鬼子有迫击炮?又咋知道丝瓜瓤能防水?”陈默往后缩了缩,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硝烟味:“去年跟货郎去过保定,看见国军伤员说的。丝瓜瓤晒干了比麻线结实,我奶用来补渔网。”
老钟叔突然笑了,笑声惊飞了窗台上的蛾子:“罗子,这小子比咱们多生了个心眼。后天扫荡,就让他跟着侦察班,也好盯着石磊那狗东西。”罗金宝哼了声,把硬饼塞给陈默:“吃吧,吃完滚蛋,明晚别再来了。”
返回鬼不灵村的路上,陈默听见苇丛里传来水鸟扑棱翅膀的声音。他蹲下身,看见玉英的小船正贴着芦苇滑行,船尾拖着的铁链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是区队的紧急信号。
“嘎子哥!”玉英轻声唤他,手里举着个油纸包,“给你,佟掌柜托人带的盐巴。”陈默接过油纸包,摸到里面还藏着张字条,用米汤写着“县城增兵三百”。他突然想起原剧情里佟乐的父亲,那个在集贤居卖茶水的地下交通员,三个月后会被石磊出卖。
“告诉佟掌柜,谢谢。”陈默把字条塞进竹筒,系在玉英的船桨上,“明早去西淀,找三棵长着红斑点的芦苇,那是区队新的联络点。”玉英点点头,船桨轻轻一划,小船便消失在苇丛深处,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水纹。
回到家时,奶奶正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煤油灯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陈默刚跨进门,就被她拽住手腕:“你爹走的时候,也是这么晚回来,鞋上全是泥。”老人的声音发颤,指尖划过他手臂上未愈的伤口,“嘎子,咱不跟鬼子较劲了行不?咱就种地、打鱼……”
陈默蹲下来,握住奶奶粗糙的手。前世的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奶奶,此刻却能清晰感受到掌心的老茧——那是数十年劳作留下的印记。他突然想起原剧情里奶奶牺牲时说的话:“嘎子,别丢了淀里人的血性。”
“奶,等打完鬼子,我带你去县城住。”他故意用孩子气的语气说,“那儿有电灯、有洋车,还有卖糖葫芦的,比咱淀里的甜。”奶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煤油灯的光:“傻孩子,鬼子没打完,哪儿来的糖葫芦?”
后半夜起了雾,陈默躺在炕上,听着奶奶均匀的呼吸声,悄悄摸出藏在草席下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用炭笔写着“1937年9月20日 鬼子首次大规模扫荡”,旁边画着详细的兵力部署图。他对照着白天看见的鬼子卡车数量,发现实际兵力比原剧情多了一个小队——这意味着他的介入己经改变了历史细节。
窗外,胖墩的鼾声透过芦苇墙传来,混着远处区队驻地的犬吠。陈默摸了摸腰间的桃木枪,突然听见苇叶发出异常的响声。他翻身而起,看见门缝里塞着张字条,上面用歪扭的字迹写着:“石磊今晚去了县城北岗楼。”
握着字条的手骤然收紧,陈默认出那是胖墩的笔迹。这个憨厚的少年,此刻正在执行他布置的“盯梢”任务。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己经在不知不觉中,把身边的人卷入了更危险的战局——但也只有这样,才能抢在鬼子前面布下陷阱。
雾越来越浓,陈默吹灭油灯,借着月光走向门口。他知道,明天将会是第一场真正的硬仗,区队能否采纳他的建议,石磊是否会提前暴露,都将决定鬼不灵村的命运。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嘎子”,必须像苇根一样,深深扎进白洋淀的泥土里,用智慧和勇气,为奶奶、为胖墩、为所有不愿做亡国奴的人,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芦苇荡。
苇叶在雾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个声音在耳畔低语。陈默摸了摸胸前的菱角壳,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这里不是前世的课堂,而是1937年的战场。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关乎生死;每一次行动,都必须万无一失。他深吸一口气,让淀水的腥甜充满胸腔——明天,战斗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