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热的清晨,浓雾像张黏腻的网,裹着阵阵狗肉香气在沛县东街乱窜。
吕雉踮着脚取下屋檐下风干的腊肠,粗布袖子滑落时,腕间青紫色的淤痕格外刺眼 —— 那是三天前里正带着税吏踹门时留下的。她盯着竹匾里新切的猪耳朵丝,突然狠狠剁下菜刀,“咚咚咚” 的声响惊得黑犬叼着骨头从酒瓮后窜出,一路狂奔到街心。
“樊屠户!你家这畜生再敢偷吃祭肉,” 她扬着剔骨刀冲对街肉铺喊,“明儿就给刘季炖了下酒!”
刀刃寒光一闪,蹲在茶摊啃胡饼的曹参吓得一哆嗦,嘴里的粟米渣全喷在竹简上,刚写好的赋税账目顿时糊成一片。
肉铺里传来铁钩叮当碰撞声。樊哙光着膀子,肩头刺青随着动作起伏,拎着半扇滴血的羔羊跨出门槛:“吕家妹子消消气,等我...” 话没说完,黑犬突然夹着尾巴窜进巷口,正巧撞上挑粪老汉,木桶一歪,黄汤全泼在进城商队的玄色旌旗上,绣着 “项” 字的旗面瞬间脏得不成样子。
吕雉心里 “咯噔” 一下。她一眼瞥见商队首领腰间的鎏金铜符 —— 那是项家军特使的凭证。剔骨刀 “当啷” 掉进陶盆,溅起的血水染红了衣襟。她强装笑脸:“贵客快里边请!我这就拿新酿的黍酒赔罪。” 掀开后厨布帘时,手指飞快在门框上划了三道刻痕 —— 这是刘邦教她的暗号。
商队首领却用马鞭挑起她的下巴:“酒就免了,听说泗水亭长夫人的狗肉做得不错?” 他靴尖碾过地上未干的血迹,镶玉的腰带随着动作泛着冷光。后厨阴影里,樊哙攥紧了剁骨刀,曹参拨弄算珠的手也停了。
“军爷说笑了,” 吕雉往后退半步,后腰抵住灶台凹槽,突然捂着脸哭起来,“我家那口子半月前押着刑徒去骊山,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袖口滑落的姜片辣得她眼眶通红,泪水扑簌簌往下掉。
商队首领正要发作,突然听见街市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二十匹青骢马冲破晨雾,领头骑士高举的玄鸟旗猎猎作响。吕雉泪眼朦胧中看得真切 —— 旗杆上系着半截朱砂符纸,正是昨夜刘邦托更夫捎来的信号。
“项家游骑缉拿要犯!” 马上的钟离昧亮出虎符,眼神扫过商队首领的腰带,突然变得锐利,“你这通关文牒,是彭城伪造的吧?”
刀光一闪,吕雉抄起滚烫的陶釜,把狗肉汤劈头盖脸泼向商队。沸水混着汤汁浇在皮甲上,腾起白烟,假特使们惨叫着倒地。樊哙举着剁骨刀冲出来,曹参抓起算盘珠子当暗器,噼里啪啦砸向敌人。
街边卖簸箕的老汉掀翻货摊,露出藏在下面的弩机;挑担的货郎也抽出环首刀,整条街瞬间乱成一锅粥。
钟离昧的战马被流矢惊得人立而起。他挥剑挡开飞来的算珠,却见吕雉从灶膛灰烬里抽出青铜短剑 —— 剑柄缠着的麻布上,绣着东海盐枭的暗纹。“留活口!” 钟离昧大喊,但己经晚了,短剑精准刺入敌首咽喉,鲜血喷在酒旗上,绽开狰狞的图案。
等厮杀结束,太阳己经爬上酒肆屋顶。吕雉蹲下身,用敌人的衣襟擦剑:“钟离将军,尝尝新卤的猪耳朵?沛县的狗可比彭城的乖多了。” 她一脚踢开尸体,露出地砖下的地窖口,陈年酒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钟离昧用剑尖挑开窖口木板,瞳孔猛地一缩 —— 三百石粟米整整齐齐堆在里面,麻袋上盖着咸阳太仓的官印。他转头看向曹参:“原来萧大人去年查粮仓,还留了这手!”
“将军过奖,” 曹参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说,“这些本是运往巨鹿的军粮,可惜半路被山匪劫了。” 他说话时瞥了眼街角,卖糖人的老翁正用麦芽糖画着歪斜的卦象 —— 坎上离下,未济。
这时,吕雉换了身素净衣服,端着漆盘走来:“项王既然知道我夫君在芒砀山,何必为难我们妇道人家?听说虞夫人有喜了?我这儿有些安胎的艾草...” 她指尖轻轻拂过钟离昧甲胄上的箭痕,声音柔得像春天的风。
钟离昧猛地后退,佩剑撞翻漆盘。陶碗摔在地上,溅出的羊奶浸湿竹简,露出一行小字 —— 正是项羽昨天批阅的军粮调度文书。他脸色骤变,剑尖抵住吕雉咽喉:“军报怎么落到你们手里的?”
樊哙的剁骨刀立刻架在钟离昧脖子上:“该问你那个吃里扒外的运粮官!他在丰西泽赌钱,把虎符押给卖狗肉的朱三了。”
日头越来越毒,市集又响起叫卖声,好像刚才的血战只是场戏。吕雉捡起半片陶碗,舀了勺地窖里的酒:“将军给项王带句话,想要萧何整理的关东田册,明天午时丰西泽见。” 酒洒在地上,冲淡了血迹,却冲不散远处飘来的焦糊味 —— 曹参正在烧带血的账册。
彭城行宫里,冰鉴换了三次井水,项羽还是觉得浑身燥热。他攥着钟离昧送来的血书,帛角残留的狗肉味呛得鼻子发痒。屏风后传来范增的咳嗽声:“这是萧何的计谋,想用田册换刘季的头...”
“亚父说错了,” 项羽突然笑起来,手指着帛书上的艾草渍,“他们要的是时间。” 他推开雕花窗,热浪裹挟着蝉鸣涌进来。宫墙外的大道上,五辆囚车碾过青石板,木笼里关着的正是昨天假扮商队的暗探。
虞姬端着冰镇梅子汤走近,瞥见案头竹简上画着奇怪的符号 —— 那是刘邦在芒砀山岩洞留下的盐道图。她腕间的狼牙吊坠突然发烫,冰鉴里的酸梅汤泛起涟漪,映出个模糊的卦象:水火既济,君子以思患而预防之。
“让韩信改道汉水,” 项羽抓起朱砂笔,在地图上狠狠划出一道红线,“再传令英布,三天内打通砀山粮道。” 笔尖甩出的朱砂点子,正巧落在沛县位置,像极了吕雉酒旗上的血迹。
范增举着药碗愣住:“大王这是...”
“他们想要时间,我就给他们时间,” 项羽用朱砂在沛县圈了个圈,“让张良放消息,说田册藏在丰西泽。” 他弹飞一只落在地图上的苍蝇,虫尸粘在汉中方位,“等鱼虾把水搅浑,才好一网打尽。”
黄昏时分,一匹快马冲出彭城东门。骑士怀里的密令用火漆封着,漆印却是反着盖的 —— 这是给九江王英布的暗号。官道旁的茶棚里,卖胡饼的老汉望着扬起的烟尘,手里的面团捏成了囚车的形状。
沛县酒肆地窖里,曹参就着油灯核对竹简:“萧大人来信说,项羽果然改道汉水。” 他手指划过一行数字,突然停住,“但这批粟米的损耗...”
樊哙正用烈酒冲洗伤口,嗤笑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啰嗦,差个三五石有什么...”
“差的是三百石,” 吕雉的声音从窖口传来,吓得樊哙打翻酒坛。她提着裙摆走下木梯,发髻上的铜簪闪着冷光,“萧大哥故意在田册里多写三百石空额,就等着项家军来查粮仓。”
曹参手里的算珠 “啪嗒” 掉在地上:“这么一来,彭城派的督粮官肯定上钩!”
突然,地窖剧烈晃动,酒瓮撞在一起发出闷响。吕雉扶住土墙,听见街上响起整齐的马蹄声。樊哙抄起刀要冲出去,被她一把拽住:“是王陵的送殡队伍,棺材里藏着兵器。”
更漏声从地缝钻进来,子时的梆子敲了七下。吕雉吹灭油灯,借着微光展开帛布 —— 那是刘邦用箭射进城里的信,字迹被雨水晕染得模糊:“十日后,砀山。” 她把帛布凑近鼻尖,隐约闻到芒砀山特有的硫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