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陈朝阳的课桌上投下一道金黄的光带。他咬着铅笔头，目光追着窗外树枝上两只打架的麻雀，忽然浑身一震 —— 自己竟忘了，1990 年的初中数学课本里，根本就没有微积分！
讲台上，张秃顶老师的三角板重重敲在黑板上，震得二次函数图像微微发颤。粉笔灰如细雪般飘落，落在他那顶常年歪斜的假发上。前排的大刘正用圆珠笔在橡皮上刻字，刻到第三笔才发现，本该是 "早" 字的笔画，歪歪扭扭变成了 "旱"。
"某些同学不要以为会背几个超纲公式就能嘚瑟！" 张秃顶突然暴喝一声，粉笔头如子弹般精准命中陈朝阳的脑门，在皮肤上留下一个白色小圆点，"上来把这道应用题用教材方法解一遍！"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窃笑。陈朝阳起身时，裤兜里的钥匙串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是昨天从槐树下捡到的日记本钥匙，此刻正和两枚游戏币、半块黏糊糊的山楂糕缠在一起。黑板上的题目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某渔民捕捞鲅鱼，前三天每天捕鱼量递增 20%，共捕鱼 364 斤，求第一天捕鱼量。"
这分明是道送分题，可三十年后的解题思路和九零年代的教学方法，却在他脑子里疯狂打架。"设第一天捕鱼量为 x 斤..." 陈朝阳的粉笔在黑板上戳出个白点，突然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初中生应该用算术法解题。身后传来大刘憋笑的噗嗤声，林晓棠的圆珠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他不用回头都知道，那姑娘肯定正在画解题流程图 —— 上辈子同学聚会上，喝得微醺的林晓棠曾笑着说，当年觉得认真解题的男生，特别像码头剖鱼的老师傅。
张秃顶的假发随着他的怒吼前后晃动："某些同学是不是还要列个微分方程啊？" 哄笑声如潮水般漫过教室，震得窗框嗡嗡作响。陈朝阳盯着自己写了一半的方程，突然灵机一动，在后面补上一句："由此可得 x≈50 斤。"
就在粉笔折断的脆响与下课铃同时炸开的瞬间，他瞥见林晓棠悄悄竖起三根手指 —— 那是他们上辈子发明的对暗号手势，意思是 "过程错了结果蒙对"。陈朝阳心里一暖，仿佛时光在这一刻悄然重叠。
课间操的喇叭里，《亚洲雄风》激昂的旋律响起："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 陈朝阳刚走到双杠旁，就被大刘和小胖围了起来。大刘举着从垃圾堆捡来的破喇叭，扯着嗓子喊道："坦白从宽！你是不是被数学之神附体了？" 小胖趁机往他脖子里塞了把雪渣子："上周你还说二次函数像你爸的渔网呢！"
陈朝阳笑着往后躲，后腰突然硌在双杠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猛然惊醒 —— 九零年代的初中数学题最爱考等比数列，而他刚才用的，分明是等差数列公式！
午休时分，教室里弥漫着咸菜包子的味道。陈朝阳盯着作业本上鲜红的叉号，胃里像有只螃蟹在横冲首撞。突然，一本《初中数学精编》轻轻推到他面前。书页间夹着张用卷烟纸裁成的便签，上面用蓝色钢笔工整地写着解题过程："三日捕鱼量应为 x,1.2x,1.44x，总和 x+1.2x+1.44x=3.64x=364 斤，故 x=100 斤。" 末尾还画了只捂嘴笑的小猫，胡须翘得跟他爸的渔竿似的。
"陈同学需要课外辅导吗？" 林晓棠的圆珠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戳出个小坑，"王老师说让我帮助后进..." 她的话还没说完，前排偷吃辣条的大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辣油滴在《圣斗士》贴画上，星矢的圣衣顿时多了块醒目的红斑。
放学后的数学补习，成了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看着林晓棠在草稿纸上画的渔船示意图，陈朝阳突然意识到自己闹了个时空错乱的笑话 —— 九零年代初的渔民，哪有什么科学捕捞、产量递增的概念？每天都是看潮水、凭经验，听天由命。
窗外的夕阳将林晓棠的马尾辫染成琥珀色，发圈随着她的讲解轻轻晃动。陈朝阳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要是每天都能多捕 20% 的鱼，你爸的船队早该上市了。"
林晓棠的圆珠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蓝线，唇角扬起一抹笑意："陈同学最近说话越来越像港剧里的总裁了。" 她的帆布鞋轻轻踢了下桌腿，震得铁皮铅笔盒里的文具叮当作响，"昨天说的 ' 不对称美学 '，今天又是 ' 上市 '..."
突然，教室门被推开，抱着作业本的学习委员差点被门槛绊倒。看着突然出现的二十本《中学生数理化》，陈朝阳感觉后槽牙隐隐作痛。上辈子，他就是被这些课外题淹没了整个青春，没想到重生回来，还要再来一遍。
他抓起书包想溜，却被林晓棠用三角板抵住桌角。少女的眼角弯成月牙，狡黠地笑道："王老师说做完这套就能报名竞赛。还是说，陈同学需要我帮忙买汽水提神？"
夜幕降临，陈朝阳蹲在自家杂货店门口啃烤地瓜。父亲陈大海正往墙上钉 "代写书信" 的招牌，锤子每砸一下，都震得柜台上的玻璃罐嗡嗡作响。"你小子最近开窍了？" 父亲叼着烟卷，眯着眼打量他，"隔壁吴老师说看见你跟着林丫头学做题..."
自行车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父亲的话。林晓棠挎着布包出现在巷子口，车把手上晃悠的网兜里装着三个铝饭盒。"阿姨让我送来的腌螃蟹。" 少女的鼻尖冻得发红，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围巾绒毛间缠绕，"说是谢谢陈叔帮忙修收音机。"
陈朝阳慌忙去接，却不小心把地瓜皮蹭在了她袖口上。林晓棠低头擦拭时，他瞥见少女羽绒服领口露出半截毛线围巾 —— 正是上辈子在同学会照片里见过的那条，褪色的蓝条纹，像极了此刻暮色中的海平面。
补课结束时，窗外己经飘起了小雪。陈朝阳盯着玻璃窗上用呵气画出的函数图像，突然听见林晓棠轻声问："陈同学是不是做过很多奇怪的梦？" 她的圆珠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漩涡，"就像... 提前知道很多事那种？"
窗外的雪片扑簌簌撞在玻璃上，陈朝阳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就在这时，杂货店的老式挂钟敲响了七下，陈大海端着搪瓷缸子进来添煤球，军大衣下摆还沾着几点火星。
林晓棠收拾书包时，一本《科幻世界》掉在地上。陈朝阳捡起杂志，瞥见内页的征文启事，突然想起：九一年要举办首届校园科幻小说大赛 —— 上辈子，林晓棠就是凭借这个比赛拿了全市一等奖，奖品是一支英雄金笔。可后来，成为收银员的她，再也没有机会拿起那支笔。
"下周要讲相似三角形。" 林晓棠系围巾时突然转身，发梢轻轻扫过陈朝阳的手背，"陈同学可别再发明新定理了。" 她的笑声混着门外的风雪声，随着自行车铃叮叮当当远去。
陈朝阳摸出那本日记本，就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写道："今日教训：装逼要看清教材版本。"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另，她擦黑板时踮脚的样子像企鹅。"
深夜的代销点里，陈大海修收音机的声音，夹杂着评书《三国演义》的唱腔。陈朝阳蜷在柜台后面数硬币，忽然听见父亲嘟囔："臭小子最近怎么老傻笑？" 月光从铁皮烟囱的缝隙漏进来，照在墙角的渔网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网格，在光影中竟渐渐幻化成坐标系里错位的抛物线，如同他错位的人生，却又充满了未知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