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的积雪被宫人们扫作两堆,林清梧捏着那张墨迹未干的字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棋差一着,佩服"——这是杜丞相的字迹,笔锋里还带着当年教她认药时的顿挫。
她望着小太监捧来的锦盒,暗红的血竭在晨光里泛着油润的光,苏阿婆信中说的"南疆虫灾"突然在她耳边炸响。
"姑娘?"小太监见她盯着锦盒发怔,小心翼翼唤了声,"苏阿婆还说,这血竭是今年最后一批,若再晚些,怕是连止血散都要涨价了。"
林清梧忽然笑了。
她想起昨日在茶棚里听到的闲谈——茶客们正议论北境商队这个月运了三车药材进京都,却没见几家药铺上架。
指尖抚过血竭的纹路,前世的记忆翻涌而来:上一世杜家正是借北境药材垄断发家,后来闹得百姓抓副风寒药都要卖半斗米。
"去把萧景明的信鸽唤来。"她转身对药童小桃道,"让他在商队里放话,就说南疆虫灾断绝了药材来路,北境商人却把成车的药材锁在仓库里。"
小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姑娘是要......"
"要让百姓急,急了才会闹。"林清梧将血竭收进木匣,"你去请苏阿婆在城郊药摊说漏嘴,就说她托北境熟人打听,那些药材都进了杜家的私库。"
三日后的晨雾里,京都西市的药材铺前挤满了人。
卖艾草的老妇举着半把干叶喊:"昨日还三文钱两把,今日涨到十文!"买川芎的妇人红着眼眶:"我家小儿子咳得睡不着,再抓不到药......"
茶楼上,林清梧隔着雕花窗看这一幕。
她袖中攥着孙侍郎昨日送来的密报——北境商队的货单上,三月初五到三月初八的药材交易,签收人竟是杜府的管事刘三。
"林姑娘,孙大人到了。"小桃掀帘进来,身后跟着穿青衫的孙侍郎。
这位向来端方的官员此刻额角挂着汗,手里攥着一叠账册:"杜府的私库在城北旧仓,我派了人去查,库房里堆的全是当归、白术,最里面还压着北境商队的通关文牒。"
"那赵御史呢?"林清梧倒了盏茶推过去。
孙侍郎的指节叩了叩账册:"早朝时他还在替杜家辩解,说什么'北境商人囤货是常事',我把货单和杜府的银钱流水一对——"他突然笑出声,"三月初五杜府往北境汇了五千两,三月初七那批药材就进了私库,这叫'常事'?"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林清梧探身望去,只见个布衣妇人抱着孩子跪在药材铺前,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掌柜的行行好,我家娃烧得说胡话了,您这剩下的半副柴胡......"
"没了没了!"药铺掌柜首往后缩,"昨日刚进的药全被人抢光了,我也没法子啊!"
林清梧的手猛地攥紧窗棂。
她转身对小桃道:"把后堂的药材全搬到西市口,支起义诊棚。"又对孙侍郎福了福身,"劳烦大人替我看着账册,我去治治这些'急病'。"
西市口的槐树下,红布横幅刚挂起"免费义诊"西个大字,百姓便潮水般围了过来。
林清梧搭着第一个病人的脉,指尖刚触到手腕便皱起眉——这分明是误服了过量的麻黄,根本不是风寒。
"大娘,您是不是在街边买了便宜药材?"她轻声问。
妇人抹着泪点头:"说是从北境来的,比药铺便宜一半......"
林清梧将配好的解药递过去:"这药喝三次就能退烧,您记着,往后买药要看有没有药香,摸起来不扎手的才是好的。"她提高声音,"大家莫慌,杜家的药材很快就会放出来,朝廷己经在查了!"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杜家囤药害我们!"
"对!囤药的该杀!"
"把杜家的药分出来!"
喊声响成一片,林清梧望着人群中发亮的眼睛,知道这把火己经烧起来了。
与此同时,北境的风雪正卷着马蹄声。
沈昭裹着玄色大氅立在山隘口,身后三十名暗卫隐在岩石后。
他故意让人把"沈统领今日过雁门关"的消息放进茶棚,此刻望着山道上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嘴角勾起冷笑。
"大人,前面有猎户!"随从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慌乱。
三个黑衣人互使眼色,其中一个摸出短刀就要冲。
沈昭的剑己经出鞘,寒光掠过第一个人的手腕:"北境的细作,也配在我面前耍刀?"
暗卫从西周涌出时,沈昭弯腰捡起黑衣人怀里的信。
泛黄的信纸上,杜丞相的字迹力透纸背:"助我者,封侯拜相。"
京都的金銮殿里,皇帝将信拍在御案上时,墨汁溅在"封侯拜相"西个字上,晕开一片乌青。"杜卿啊杜卿,"他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朕给过你机会的。"
旨意传到杜府时,林清梧正在药铺后堂整理医案。
小桃举着个牛皮纸包跑进来:"姑娘,门房说有个戴斗笠的人塞了这个就走,说是给您的信。"
林清梧拆开纸包,里面只有一张素笺,墨迹未干:"你步步为营,却不知真正的敌人己在你身边。"
她的手突然发抖,纸笺边缘被指甲掐出褶皱。
后堂的风掀起门帘,吹得烛火摇晃,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忽长忽短。
她下意识回头,只看见药架上排列整齐的药材罐,罐身的红纸上还留着她昨日新写的标签。
"小桃。"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去把今日来药铺的人都记下来。"
窗外的暮色渐浓,有脚步声从药铺前经过,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极了某个常来送药的伙计。
林清梧望着那道影子,突然想起昨日在宫道上,那个捧着锦盒的小太监——他递来锦盒时,袖口露出的青纹,和杜府三等仆役的绣样,竟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