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知府赵大人亲自召见,并隐晦地抛出橄榄枝,这事儿在沈青云心中掀起的波澜,远比他表面上看起来要大得多。
回到悦来客栈那间简陋的客房,沈万才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兴奋和难以置信之中,嘴里颠来倒去还是那几句话:“青云!知府大人……知府大人要让你当官啊!咱们沈家……咱们沈家这是要出大官了!”
他激动得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搓着手,脸上的表情既有狂喜,也有些许的惶恐,仿佛生怕这从天而降的馅饼,下一刻就会不翼而飞。
沈青云看着父亲那副模样,心中暗暗好笑,却也理解。对于一个在科举泥潭中挣扎了半辈子,受尽了白眼和嘲讽的失意读书人而言,知府大人的这份“青睐”,无疑是雪中送炭,更是对他多年压抑的最好慰藉。
“爹,您先坐下喝口水,别太激动了。”沈青云给父亲倒了杯粗茶,轻声说道。
“不激动?我能不激动吗!”沈万才接过茶碗,手都在微微颤抖,“那可是知府大人啊!整个南淮府的父母官!他……他竟然要让你当官!青云啊,这……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啊!你……你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沈青云看着父亲那双充满了期盼和紧张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叹。他知道,父亲是真心为他好,也真心希望他能抓住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但是,他有自己的考量。
“爹,”沈青云斟酌着词句,缓缓开口道,“知府大人爱才惜才,对孩儿有提携之意,孩儿心中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只是……孩儿如今功名未成,学业未精,根基尚浅,若是现在就急于步入仕途,恐怕……恐怕难以胜任,反而会辜负了大人的一番美意,也……也可能会自毁前程啊。”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孩儿以为,为官之道,不仅在于读圣贤书,明事理,更在于有经世致用之才,有为民请命之心。孩儿如今所学,不过是些书本上的皮毛,对这世道人心,对这官场险恶,都还知之甚少。若是贸然踏入,恐怕……只会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或者……沦为碌碌无为之辈。”
沈万才听着儿子这番话,脸上的激动之色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他虽然希望儿子能抓住这个机会,但他更知道,儿子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官场如战场,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儿子年纪尚小,心性虽然沉稳,但经验毕竟不足。若是现在就过早地卷入那些是非纷扰之中,对他未来的发展,未必是好事。
“青云,你……你想好了?”沈万才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的,爹,孩儿想好了。”沈青云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孩儿的志向,不仅仅是当一个小小的府衙佐贰。孩儿想走得更高,看得更远。孩儿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实现自己心中的那个目标。孩儿相信,只要孩儿有真才实学,将来金榜题名,自然会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不必急于这一时,更不能因为眼前的这点蝇头小利,而迷失了方向,忘记了初心。”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充满了少年人的锐气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沈万才看着儿子那张稚嫩却坚毅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早己不是那个需要他处处呵护的孩童了。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抱负,也有自己对未来的清晰规划。
他这个当爹的,或许……真的不应该再用自己那狭隘的眼光,去束缚他前进的脚步了。
“好!好!好!”沈万才连说三个“好”字,眼眶微微,“不愧是我沈万才的儿子!有志气!有远见!爹……爹支持你!”
他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中充满了自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青云,你放心去考!放心去闯!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爹……爹都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得到了父亲的理解和支持,沈青云的心中也是一阵温暖。他知道,自己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但有家人的爱和支持,他便无所畏惧。
接下来的几日,果然如沈青云所料,南淮府城中,开始有一些自称是知府大人心腹幕僚,或者与知府大人沾亲带故的“贵人”,通过各种门路,辗转找到了沈青云父子下榻的悦来客栈。
他们大多是先对沈青云的才华大加赞赏一番,然后便话锋一转,旁敲侧击地暗示,若是沈青云愿意“屈就”,知府大人定会为他安排一个前程似锦的“美差”,日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更有甚者,一些在府城中颇有势力的富商大贾,也闻风而动,纷纷派人送来厚礼,言辞之间,都透着想将自家待字闺中的女儿许配给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小三元”的殷切之情。
一时间,悦来客栈那间简陋的客房,竟然也变得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沈万才看着那些络绎不绝,非富即贵的“贺客”,看着他们送上的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珍贵礼物,心中也是一阵阵的飘飘然,仿佛己经看到了沈家门楣高耸,子孙显贵的荣耀未来。
然而,沈青云对此,却始终保持着一份异乎寻常的冷静和清醒。
他知道,这些所谓的“招揽”和“示好”,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虚情假意罢了。若是自己将来科举失利,或者仕途不顺,这些人,恐怕会比谁都躲得快,避得远。
他一一婉拒了那些“贵人”们的“美意”,也客气地退回了那些富商大贾们送来的厚礼。
他用一种谦逊而坚定的语气告诉他们:“学生如今功名未成,学业未精,实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唯有潜心向学,刻苦钻研,将来若能有幸金榜题名,方能不负各位前辈厚爱与期许。至于其他,学生暂不敢多想。”
他这番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应对,不仅没有得罪那些“贵人”,反而让他们对这个年仅八岁,却心性如此沉稳,志向如此高远的少年,更加高看了一眼。
他们知道,这个沈青云,绝非池中之物。他未来的成就,恐怕……远不止于一个小小的南淮府。
当然,也有一些心胸狭隘,或者自视甚高之人,对于沈青云这种“不识抬举”的做法,颇有些微词,认为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气,便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
对此,沈青云只是淡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也很艰难。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也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理解。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自己的本心,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地,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爹,”沈青云看着那些带着几分失望和不解离去的“贺客”们的背影,对一旁同样有些怅然若失的父亲说道,“您说,这世上的人,为何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期望,强加在别人身上呢?难道,每个人不都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和追求的梦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