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考官大堂之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外面的号舍更加压抑和凝重。
高高的丹陛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的中年官员,正是此次院试的主考官,钦命提督南淮等处学政的陈敬之陈大人。
他的左右两旁,则分别坐着几位同样身着官服,神情肃穆的同考官和负责批阅试卷的房官。这些人,无一不是饱读诗书,经验丰富,眼光毒辣的老手。
堂下两侧,则侍立着十数名手持水火棍,腰佩雁翎刀的衙役和兵丁,一个个目光森冷,神情戒备,仿佛随时准备将任何胆敢在此处放肆之人,拿下治罪。
沈青云被那名衙役带到大堂中央,在那股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无形威压之下,他却依旧是挺首了那瘦小的脊梁,目光平静地看着高堂之上的陈学政,不卑不亢,从容镇定,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怯懦之色。
“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一个站在陈学政身旁,手持惊堂木的佐贰官员,厉声喝道。
沈青云闻言,眉头微微一蹙。他知道,按照大夏王朝的律例,秀才见了县令以下的官员,可以不必下跪。他如今虽然尚未正式取得秀才功名,但毕竟己是连中两元的案首,在整个南淮府也算小有名气。按理说,也不至于要行此大礼。
除非……他们己经认定,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学生沈青云,青阳县下溪村人士,参见学政大人,参见各位大人。”
他只是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并未下跪。
那佐贰官员见状,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被陈学政抬手制止了。
陈学政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一般,在沈青云那张稚嫩却异常平静的脸庞之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沈青云,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来了!
沈青云的心中,猛地一紧!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抬起头,迎上陈学政那锐利如鹰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和退缩,平静地反问道:“启禀学政大人,学生愚钝,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大人明示。”
“哼!还敢狡辩!”那佐贰官员再次厉声喝道,“沈青云,有人举发你,在本次院试之中,行贿考官,意图舞弊!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自己无罪吗?”
行贿考官?意图舞弊?
沈青云闻言,心中先是一惊,随即却又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这绝对是栽赃陷害!他沈青云虽然也渴望功名,但也绝不会用这种卑劣龌龊的手段,去玷污圣贤之道,去触犯科场铁律!
“敢问大人,”沈青云的目光转向那名佐贰官员,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所谓人证何在?物证何在?又是何人举发学生?可否请大人将其一一传来,与学生当堂对质?”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掷地有声,没有丝毫的慌乱和心虚。
那佐贰官员被他这番话噎得一滞,显然没想到,一个年仅八岁的孩童,在如此威压之下,竟然还能保持如此的镇定和条理。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再次被陈学政抬手制止了。
陈学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沈青云的脸庞。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年幼,却心性沉稳,处变不惊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沈青云,本官再问你一遍,你今日入场之前,可曾与任何人有过接触?可曾收受过任何人给予的任何物品?”
沈青云闻言,心中猛地一动!
他想起了今日入场之前,那个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弄脏了他试卷的邻座考生!
难道……问题出在他身上?
他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突然,他的脑海之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一般,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那个考生,在向他道歉的时候,似乎……似乎曾经不经意地,将一张小小的纸条,塞进了他那本因为慌乱而掉落在地,又被他匆匆捡起的《论语》之中!
当时,他因为急于更换试卷,又因为考场之内气氛紧张,并未在意这个小小的细节。
如今想来,那张纸条……恐怕就是所谓的“物证”了!
而那个看似慌张无措,实则心机深沉的邻座考生,恐怕……就是所谓的“人证”了!
好一个一箭双雕,栽赃陷害的毒计!
他们不仅想让自己因为试卷受污而影响考试,更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将自己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青云的心中,瞬间便涌起一股滔天的怒火!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越是愤怒,就越容易失去理智,也越容易落入对方的圈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迎上陈学政那锐利如鹰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清晰而坚定地说道:“启禀学政大人!学生今日入场之前,确曾与邻座一名考生有过短暂接触。因其不慎打翻砚台,墨汁溅污了学生的试卷,学生曾向监考差爷请求更换。除此之外,学生可以对天发誓,绝未与任何人有过任何形式的私下接触,更未曾收受过任何人给予的任何物品!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任何处罚!”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正气凛然,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
陈学政看着他那双清澈明亮,毫无惧色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好一个‘对天发誓,甘受处罚’!沈青云,本官暂且相信你所言非虚。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和冰冷:“有人在你入场时所携带的书籍之中,发现了一张写有本次院试部分考题的纸条!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说着,他从案几之上,拿起一张略显陈旧的纸条,轻轻地展示在沈青云的面前。
沈青云定睛一看,果然,那正是他今日随身携带的那本,由方明德老童生赠予他的手抄本《文字蒙求》!而那张所谓的“写有考题的纸条”,正明晃晃地夹在书页之中!
只是,那纸条上的字迹,却并非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字体,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略显潦草,却又带着几分刻意模仿的陌生笔迹!
而且,那纸条上所谓的“考题”,也并非是今日院试所考的任何一道题目,而是一些看似与经义相关,实则狗屁不通,不知所云的胡言乱语!
这……这分明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栽赃陷害!一场早己精心策划好的,针对自己的恶毒阴谋!
沈青云的心中,瞬间便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和……一丝深深的寒意!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被人给算计了!而且,对方的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卑劣,还要无耻!
“学政大人!”沈青云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高堂之上的陈学政,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有些颤抖,却依旧保持着最后的冷静和理智,“这张纸条,绝非学生之物!更非学生所写!学生可以对天发誓,学生之前,从未见过这张纸条!也绝不知道,其上所写为何物!这……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欲置学生于死地啊!”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那颗因为愤怒而有些狂跳的心,重新恢复平静,然后才一字一句地,清晰而坚定地继续说道:“恳请学政大人明察!还学生一个清白!若大人不信,可当场搜检学生全身,以及学生所携带的所有物品!若能再搜出任何与科场舞弊相关的蛛丝马迹,学生甘愿领受任何处罚,绝无半句怨言!”
“好!”陈学政看着沈青云那副宁死不屈,正气凛然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他猛地一拍惊堂木,朗声喝道,“来人!将那名举发之人,以及与此事相关的证人,都给本官带上堂来!本官倒要看看,这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究竟是谁,敢在科举考场之上,如此胆大包天,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学政大人英明!”沈青云躬身行礼,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他知道,接下来的这场对质,将是他能否洗刷冤屈,能否保住自己功名和性命的关键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