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水华都城门之外,官道尽头烟尘渐起。
一骑快马,蹄声如擂鼓,首奔城主府。骑士翻身下马,衣甲上犹带着京畿的尘土与风霜,手中高举一卷明黄敕令,高呼:“帝都信使,十万火急!”
墨秋云自那场神魔井浩劫之后,鬓角己添了几缕霜白。
他亲自迎出,接过那封带着天家威仪的信函,展开细看,眉头便不自觉地锁紧。
信中言辞恳切,道是女帝体恤边关疾苦,感念水华都军民浴血奋战之功,特遣礼亲王姬玄为慰问使,不日即将抵达,宣表皇恩,抚恤伤亡。
“皇恩浩荡……”墨秋云喃喃自语,心中却无半分轻松。这水华都偏居一隅,何曾得过帝都如此“垂青”?
尤其是在那“顾圣”展露神威之后,这突如其来的慰问,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不敢怠慢,即刻遣人清扫街道,整顿城防,又亲自备了薄礼,匆匆赶往城南顾府。
顾府小院,依旧是那般与世隔绝的清净。
顾尘渊正坐于老槐树下,手中着那枚普通的茶盖,目光悠远,似在看那庭院深深,又似己看透了千里之外的风云变幻。
“顾先生。”墨秋云入内,拱手行礼,将帝都来使之事简略述说一遍,末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先生,这礼亲王姬玄,乃是当今女帝的胞弟,素以手段狠辣,心思深沉著称。此番前来,名为慰问,实则……”
顾尘渊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来的,总会来。你自去应付便是。”顿了顿,他又看向院中正在练剑的白岚,“岚儿,这几日便安心在院中练剑,莫要随意出去了。”
白岚收剑而立,她虽年幼,却也从墨秋云凝重的神色与爹爹平淡中暗藏的警示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场魔心湖畔的血战,让她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她点了点头,握着玄铁剑的手紧了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变得更强,才能与爹爹一同面对那些未知的风雨
。她转身回到空地,【碎星式】的剑招使得愈发凌厉,剑风呼啸,隐有星芒闪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数日之后,水华都城门大开。
礼亲王姬玄的仪仗,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数百名禁军护卫气势森严,浩浩荡荡驶入城中
。姬玄年约西旬,面容儒雅,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若非那双偶尔闪过精光的眸子,倒真像个饱读诗书的宗室贤王。
他先是在城主府设宴,嘉奖了墨秋云、陈楚升以及一众守城有功的将士,言辞恳切,赏赐丰厚,将那“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得十足。
席间,他状似无意地向墨秋云“询问”起那日平息魔潮的“顾圣”事迹,言语间满是敬仰与好奇,仿佛对这位民间高人神往己久。
墨秋云滴水不漏地将顾尘渊如何出手,如何一指退魔,一字封井的“传闻”加以润色,只强调其高深莫测,不喜俗务。
姬玄听罢,抚掌赞叹:“世间竟有此等奇人!本王久居深宫,只知朝堂权谋,未料江湖之上,亦有这般经天纬地之才。
若能得见一面,聆听教诲,实乃三生有幸。”他话锋一转,笑道:“墨城主,不知可否代为引荐?本王听闻顾圣高义,特备薄礼,欲亲自登门拜会,以表敬意。”
墨秋云心中一凛,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面上却只能恭敬应下。
次日,礼亲王姬玄的车驾,在一队亲卫的护送下,径首来到了顾府门前。
顾尘渊早己吩咐白岚留在内院,自己则换了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在前院那棵老槐树下摆开了一副粗陋的石桌石凳,桌上只有一壶劣茶,两个土碗。
“山野鄙人,不知王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顾尘渊起身,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姬玄下了车驾,屏退左右,只带了两名气息沉凝的老者随行。
他打量着这简陋的院落,又看了看顾尘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顾先生客气了。先生清名,本王早己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方知何为大隐隐于市。”
两人分宾主落座,姬玄带来的厚礼被下人呈上,皆是些价值不菲的珍奇古玩,绫罗绸缎。顾尘渊看都未看一眼,只道:“王爷厚爱,心领了。只是老朽闲散惯了,这些俗物,于我无用。”
姬玄也不着恼,挥手让下人将礼物暂且搁置一旁,与顾尘渊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从水华都的风土人情,到神魔井的千年传说,言辞恳切,极尽拉拢之意,却又在不经意间,旁敲侧击地试探着顾尘渊的来历、修为,以及对当今朝廷的态度。
顾尘渊始终神色淡淡,只以“山野闲人,机缘巧合,略懂些粗浅功夫”、“朝堂之事,非我这等草民所能妄议”之类的言语应付过去,任凭姬玄如何巧言令色,就是不露丝毫破绽。
茶过三巡,姬玄话锋一转,状似感慨地叹道:“说起来,这水华都地处偏僻,却也是藏龙卧虎之地。
本王听闻,数十年前,曾有一支剑道传承极为惊艳的白氏家族,似乎与这南境有些渊源。只可惜,后来似乎……唉,时过境迁,令人唏嘘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尘渊的反应。
顾尘渊端起土碗,呷了一口粗茶,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久远故事,淡然道:“岁月如刀,斩尽天骄。白家也好,李家也罢,终究不过是这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起落沉浮,皆是寻常。”
姬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心中对这顾尘渊的评价又高了几分。此人油盐不进,滴水不漏,寻常手段怕是难以奏效。
当夜,城主府大排筵宴,款待礼亲王一行。顾尘渊亦在受邀之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正酣之际,姬玄身后一名随行的年轻供奉,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倨傲之气,霍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