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黛茉僵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端碗的姿势,她目光呆滞地看着房内,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用一种她从未见过、近乎毁灭的眼神,看着那个柳如烟抱回来的野种。
他说什么?他说他可以忍受所有痛苦,只要看着她笑?
他说要带她走,去法国,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李黛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要站立不稳。
屋内的两人也被这声巨响惊动。
明倾城回头,看到李黛茉惨白如纸的脸,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明东辰也僵住了,他脸上的深情与痛苦还未褪去,此刻混杂着被撞破的惊惶,显得狼狈不堪。
“娘......”他艰涩地开口。
李黛茉没有看他,她的视线死死地盯在明倾城身上。
眼里,再没有了这几个月来的半分温和,只剩下彻骨的冰冷与憎恶。
“好啊......真是好啊......”李黛茉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明家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养了一只白眼狼!一个狐狸精!”
她冲了进来,扬手就要往明倾城脸上打去。
“娘!不关她的事!”明东辰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李黛茉的手腕,将明倾城护在身后。
“你给我滚开!”李黛茉状若疯狂,另一只手狠狠捶打着儿子的胸膛,“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外人,你要跟你娘动手吗?你看看你,你被她迷成什么样子了!她就是个野种!跟她娘一样是个狐媚子!”
明倾城从明东辰身后走出来,“大娘,我一首把东辰当成亲哥哥,从来没有过半分非分之想!今天的事,是个误会!”
李黛茉甩开儿子的手,指着明倾城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他都要带你私奔了,你跟我说是误会?明倾城,你安的什么心?我们明家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供你吃穿,送你去念洋学堂,让你学你喜欢的调香,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你就这么回报我们?勾引东辰,你是要毁了我明家的百年声誉,要让我儿子身败名裂吗?”
这一声声的诘问,字字诛心。明倾城只觉得百口莫辩,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她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在李黛茉眼里,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闻声赶来的明焕之和明东芙、宁景天夫妇,正好看到这一幕。
明焕之看着妻子癫狂的模样,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这又是怎么了?!”
李黛茉看到丈夫,眼泪决堤而下,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爷!你快管管你的好儿子!他......他竟然......竟然对倾城......”
她太过激动,那句“动了心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这在大家族里,是足以让整个家族蒙羞的丑闻。
宁景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对明东芙嘀咕:
“怎么回事?大舅哥看上倾城了?这不挺好的嘛,亲上加亲啊!”
“你闭嘴!”明东芙狠狠踩了他一脚,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虽然大大咧咧,却也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东辰对倾城的心思,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敢深想。
没想到,今天竟然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被揭开。
“爹,娘,你们别逼哥哥了!”明东芙冲过去,挡在明东辰和明倾城面前,“哥哥只是一时糊涂!”
明焕之听着妻子断断续续的哭诉,又看了看儿子那副宁死不悔的表情,己然明白了七八分。
他气得胡子首翘,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举起手杖就要往明东辰身上打。
“你这个逆子!畜生!我打死你!”
“爹!”明东辰不闪不避,梗着脖子,眼睛通红地吼道,“我喜欢倾城,有什么错?!”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吼声,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香房里,只剩下明焕之粗重的喘息声。
“我喜欢她,在她还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的时候就喜欢了!我喜欢她,在她为了学调香满手是伤的时候就心疼了!我喜欢她,在她嫁给段维新,穿着嫁衣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明东辰像是要把积压了十几年的感情全部倾泻出来,“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她?我错了吗?我只是想让她幸福!可段维新给了她什么?他让她一个人在家里以泪洗面,他让她为了所谓的香水配方愁白了头!这样的男人,凭什么拥有她?我不服!”
“你......”明焕之气得差点背过去,“你......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家!我明焕之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滚就滚!”明东辰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明倾城,最后,他一咬牙,转身就往外冲。
“哥哥!”明倾城哭着喊了一声,想要去追。
李黛茉死死拉住她,
“不准去!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省得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场面乱成一锅粥。
宁景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虽然平时不着调,但此刻也知道事情闹大了。
他眼珠一转,极其夸张的喊道:
“哎呀——家门之不幸,苍天啊,大地啊,跟我们开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把所有人都搞懵了。
连哭得最凶的李黛茉都暂时停住了,愕然地看着他。
明东芙气得又给了他一脚:“宁景天!你发什么疯!”
“我没发疯啊!”宁景天一脸无辜,摊开手,“你们看,这事儿吧,它就是这么个事儿。哭也哭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滚也滚了。现在怎么办?真让大舅哥露宿街头,然后明家的丑事传遍整个苏州城?到时候,别说万国香会了,咱们明家的香铺,怕是连门都开不了了!”
他这番话虽然说得混不吝,却一下子点醒了众人。
明焕之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是啊,家丑不可外扬。这事要是传出去,他明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声誉,就全完了。
李黛茉也愣住了。
她光顾着生气和伤心,却忘了最要命的后果。
她可以赶走儿子,可以怨恨倾城,但她不能毁了明家。
宁景天见状,凑到明焕之身边,压低声音:
“爹,您想啊,这事儿天知地知,咱们知,还有谁知?咱们只要把门一关,谁都不知道。大舅哥呢,就是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咱们把他找回来,好好开导开导。过阵子,等倾城在万国香会上拿了奖,自然就回段家了。到时候,再给大舅哥安排门好亲事,他自然就死心了嘛!”
明焕之瞪了他一眼,想骂他胡说八道,却又觉得他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明东芙走到明倾城身边,轻声劝慰,“姐姐。你别哭了。这事不怪你。”
明倾城摇着头,怎么会不怪她?
如果不是她,哥哥不会这样痛苦,这个家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抬起头,目光最后落在自己刚刚调配了一半的“邂逅”上。
一半是冰冷的苦艾,一半是清醒的白梅。
一半是痛苦的现实,一半是温暖的回忆。
她忽然明白了。
她不能走,更不能倒下。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抹去眼泪,走到明焕之和李黛茉面前,郑重地跪了下去。
“爹,大娘。哥哥的事,是因我而起。我不会推卸责任。我不求你们原谅,我只求你们,给我三个月的时间。”
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没有了迷茫和脆弱,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三个月后,就是万国香会。我会拿回属于明家的荣耀。香会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离开明家,永远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