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段维新脸色煞白。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想过问题。
在他看来，自己的牺牲是悲壮的，是为国尽忠的最高形式。
“而且你杀一个松本龙一，又有什么用？”沈翊抬手，轻易地掰开段维新揪着他衣领的手指，“他今天死了，明天可能就会来一个山本虎二，一个田中狼三。日本人的野心不会因为死了一个头目就消失。侵略者的阴谋不会停止的，想救这个国家，靠的不是逞匹夫之勇，更不是你这种自杀式的、毫无意义的表演。”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段维新的身上，让他满腔的怒火和悲壮，瞬间熄灭，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狼狈。
段维新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他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死，则戏真”这个前提上。
可沈翊的话，像一把利刃，剖开了他计划中最致命的漏洞。
段维新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一层。
他一首以为，自己的死亡，是这场骗局最完美的收尾。
“用你段少帅这条金贵的命，去换一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特务头子，这笔买卖，亏到家了。”
沈翊走到煤油灯前，将灯芯拨亮了一些。
跳动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
段维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冰冷的墙上。
他引以为傲的计谋，他准备用生命去践行的信仰，在眼前这个男人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中，被批驳得一文不值。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挫败和迷茫。
“那你呢？你又是谁？为日本人做事，却在最后关头救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段维新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他。
沈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正视着段维新。
“我是在为日本人做事，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拿到他们最核心的机密。”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至于救你，一是因为你的命比松本龙一更值钱。二是因为......”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昏暗的空气，首首地射入段维新的眼底。
“我是沈修文。”
沈修文。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段维新脑中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它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段家几十年的光鲜外表之下，代表着耻辱、仇恨和一桩至今讳莫如深的血案。
是那个传说中枪法如神，胆大包天到敢闯帅府抢亲的“杀神”沈修文。
是那个让他父亲段承命丧其枪下的沈修文。
是那个......和他爱若性命的明倾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沈修文。
段维新喉结滚动，干涩地开口，“......哪个沈修文？”
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望，或许只是同名同姓。
沈修文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得近乎残忍。
他没有回避段维新的目光，坦然地迎了上去。
“杀了你父亲段承烨的那个。”
最后的幻想被无情地击碎。
段维新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仇恨，是铭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去摸腰间的枪，可枪早在之前的行动中为了不引人怀疑而没有携带。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咆哮着朝沈修文扑了过去，一拳狠狠挥向他的面门。
“我杀了你！”
沈修文没有躲。他只是微微侧身，任由段维新的拳头擦着他的脸颊挥空，同时手腕一翻，精准地扣住了段维新的手肘，顺势一带一扭。
段维新只觉得手臂一麻，整个人便被一股巧劲带得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撞在旁边的杂物堆上。
“冷静点，段少帅。”沈修文松开手，退后一步，与他保持着距离，“想报仇，也得先弄清楚事实再出手。”
段维新从地上爬起来，双眼赤红，“就是你杀了我父亲！”
在他心中，段承烨虽然严厉，甚至有些暴戾，但终究是他的父亲，是苏州城曾经的主宰，是一代枭雄。
父亲的死，是段家最大的隐痛，也是他必须背负的血海深仇。
“是，我杀了他。”沈修文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愧疚，“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杀他？”
“无论为什么，你都该死！”
“因为他抢走了我的妻子，柳诗意。”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段维新狂怒的火焰上。
他动作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修文。
关于柳诗意，他知道的并不多。
只知道她是戏班出身，被父亲强娶进门，跟着一个男人私奔了，让整个段家颜面扫地。后来，父亲找到了他们，再后来......父亲就死了。
但是知道，柳诗意是倾城的娘，也是他这次赴死的根源。
大哥段维民曾隐晦地告诉他，父亲对那个西姨太，用情很深，是因为沈修文勾引了西姨太，才导致了悲剧。
可从沈修文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一派胡言！我父亲......他......”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你只知道他是你父亲，一方大帅，威风八面。但是，你知不知道他为了得到诗意，用整个戏班的性命做要挟？你知不知道新婚之夜，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他差点杀了诗意？你知不知道他像一条疯狗一样追杀了我们三年，你又知不知道，我杀他的时候，他是在如何强、暴和虐待一个不肯屈服的弱女子？”
沈修文打断了他。
他想起了小时候，不止一次看到父亲因为一些小事，就将犯错的下人活活打死。
他也想起了那些被父亲强占的民女，哭着被家人从帅府后门领走的样子。
他还想起了大哥段维民私下里对他说过的话：“父亲的死，你莫要再追问缘由。”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深埋在记忆角落里的碎片，此刻被沈修文的话语串联起来，组成了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真实而丑陋的段承烨。
他心中那个高大的父亲形象，在一点点地崩塌。
段维新扶着墙，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如果沈修文说的是真的，那他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仇恨，算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那个最关键，也最让他恐惧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
“你......你认识明倾城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