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厉枭对“七巧玲珑豆腐羹”那番出人意料的沉默之后,卧房内的气氛,发生了一些极其微妙的变化。
男人依旧喜怒无常,掌控欲极强。
温知味也依旧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却又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至少,厉枭在“点评”温知味的药膳时,那种纯粹的刻薄,少了一些。偶尔,西目相对的瞬间,厉枭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冰冷的审视,也会有那么一刹那的……松动?
温知味不敢深究,只盼着这个男人能早日康复,然后放她一条生路。
然而,天不遂人愿。厉枭的身体,远比温知味想象的要更加糟糕。
那日傍晚,温知味刚将一碗“沙参玉竹润肺汤”端入卧房,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房间内空气异常燥热。
床榻上的厉枭,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滚烫,额上布满汗珠,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厉先生?”温知味心头一紧,连忙放下汤碗上前。
手刚一触及厉枭额头,便被骇人的温度烫得猛地缩回!
“好烫!”高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男人原本略显清明的眸子,此刻再次被浓重的猩红与混乱所覆盖,里面翻涌着痛苦、愤怒,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要将一切都毁灭的疯狂!
“糟了!”温知味暗叫不好,“伤势反复了!”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转身奔向药柜,取出银针和退热药草。
就在温知味准备施针的瞬间,床上的厉枭却突然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嘶吼!
“沈亦舟——!!!”
那声音,凄厉,怨毒,充满了不共戴天的刻骨恨意!
温知味被吓得手一抖,银针险些掉落。
“你……你竟敢背叛我!”厉枭猛地睁大布满血丝的猩红眸子,死死地瞪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站着他此生最大的仇敌。
“‘方舟’……我的‘方舟’计划……绝不能……落入你手!”
男人额上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
温知味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沈亦舟?“方舟”计划?这些陌生的字眼,像一把把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她心上!
“不……不准碰……滚开!”厉枭突然开始胡乱挥舞着那只唯一能动弹的右手。
温知味根本来不及躲闪,手背便被厉枭带着骇人力道的手指狠狠扫到,“嘶——”地一声,火辣辣地疼!
“厉先生!厉先生你醒醒!是我!温知味!”温知味强忍疼痛,试图唤醒陷入噩梦与高烧混乱中的男人。
此刻的厉枭,哪里还听得进任何声音?
口中,不断地、颠三倒西地重复着那些充满了愤怒、不甘与痛苦的破碎片段: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天枢……我的心血……全毁了……”
“信息……是假的……陷阱……”
“内鬼……一定有内鬼……”
“杀……杀了你……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一句句饱含血与泪的呓语,像一把把最锋利的尖刀,将厉枭那不为人知的、血淋淋的过去,残忍地剖开在温知味面前。
温知味彻夜未眠,守在厉枭床边。她用尽了外祖母留下的所有退热方法,冷敷、擦浴、针灸……甚至冒险用了一些虎狼之药。
男人的高烧,却像顽固的火山,一次次退下,又一次次更凶猛地反扑。
而厉枭的呓语,也断断续续地,持续了整整一夜。从最初的愤怒不甘,到后来的绝望痛苦,再到最后……那几不可闻的,带着孩子般无助的……哽咽。
温知味的心,也随着厉枭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呓语,一点点地往下沉。
她终于……窥见了这个男人那可怕过去的一角。
那个叫“沈亦舟”的人,必定是他最信任之人,却给了他最致命的背叛。那个所谓的“方舟”计划,必定是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宏伟蓝图,却最终……因此而倾覆。
这个平日里强大到令人窒息、冷酷到毫无人性的“疯批大佬”,原来……也曾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也曾经历过足以将人彻底摧毁的绝望与背叛。
天,渐渐亮了。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厉枭的高烧,终于在黎明时分,奇迹般地退了下去。
男人再次陷入了沉睡,只是这一次,眉头依旧死死地蹙着,仿佛陷入了某个永远也无法挣脱的噩梦。
温知味疲惫不堪地靠在床沿,看着厉枭那张在晨曦中显得异常苍白憔悴的俊脸,以及眼角那似乎还未干涸的……湿痕。
心中,百感交集。
她意识到,自己卷入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被仇家追杀的普通男人的麻烦。这个男人的过去,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